返回 2021年02月26日

　　一
　　张振华第一次去武山县山丹镇龚山村是一个下着绵绵细雨的下午。淅淅沥沥的雨丝，仿佛能工巧匠精心编织的帘幕，让盘山柔软如绳的路，连同苍茫的群山渐渐消隐在明丽而湿润的雨幕之后。
　　他一边开着车，一边在头脑里反复勾画从单位领导嘴里知晓的那座村子的面貌。张振华突然想起领导找他谈话，让他去龚山村当第一书记的情景。当时的他，仅从村名的陌生度上，便已知晓那一定是个僻背的地方。
　　越下越大的雨，在山风推送下，狠劲斜摔在车玻璃上，两个雨刮器像是为他保驾护航的手臂，不停将成片的雨水分送到两边，给张振华清扫出仅有数十米远的清亮世界。
　　“这是给我个下马威呢！”他突然想起这样一句颇有江湖味的话。
　　顺着七绕八拐的陡峭山路，他终于站在龚山村村部。村书记龚应科一见到新来的第一书记，就立马打开了话匣子。他说，村里情况不容乐观，因为连日下雨，道路、房屋毁坏严重，受灾村民情绪十分不稳定。受灾最为严重的是已被泥沙堵塞的西梁公路龚山——硬山段，它是西梁南北通行的大动脉，得赶紧疏通。
　　村书记的话，让张振华的头脑里再次闪现出车上想到的那句江湖话。其实他很明白，与一路上的风雨相比，这才是真正的下马威。没有时间多想，他立马带着通过村部广播召集的七八个壮年村民，向西梁公路滑坡路段奔去。
　　滑坡确实严重，整个路面被滑落的泥沙碎石掩埋。愈演愈烈的雨，劈头盖脸朝大家抽打过来。张振华明白，此时决不能服软，因为这之后不知还有多少困难等着他。没有犹豫，他组织村民们立即投入抢修。不知不觉间，他们的鞋里灌满泥浆。泥浆伴着他们的动作，发出“咕嗤咕嗤”的声音。彼时，那拖泥带水的声音在张振华的心里，仿佛劳动号子，为他们连续不断地抢修注入一股子精气神。
　　抢修结束时天已经黑了。鉴于龚山村特殊的地势，及天气预报近期有大范围降雨的预告，张振华和村干部丝毫不敢放松绷紧的那根弦。他又召集村里身强力壮的青年，通过分组搭配，对有安全隐患的村户房屋进行一一排查。针对确实有重大安全隐患的住户，他们极力劝说让其暂时搬离，以确保生命安全。
　　排查结束已是夜里十二点多，相对安全的村民端来热腾腾的包子。那会儿，奋战的人才感到饿了，不管手上有没有泥，抓起包子就往嘴里塞。
　　村书记龚应科则充满敬意地看着这位年轻的第一书记，入村伊始便能如此雷厉风行，果然出手不凡。用张振华自己的话说，他给这个美丽的村子纳了一个还算合格的“投名状”。
二
　　张振华在村上的工作，不仅停留在面上，更体现在点上。
　　他的手记本上，记着很多村民的名字以及他们亟待解决的问题。这都是他以点带面，点面结合工作的具体表现。
　　闲暇之余，张振华总会反复翻看本子上那些在他心里已经生根了的名字。他明白，那些沾满泥土味道的名字，承载的不只是关于未来殷切的希望，更是无数家庭窝在心里沉甸甸的期盼。
　　党根存是村里的贫困户。家里孩子多，他一年四季都在地里辛苦劳作，但也只能解决温饱。读书的费用，对于这个贫困的家庭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因此，女儿党调霞不能如愿复读就成为家长在哀叹之余的无可奈何。
　　去年党根存的四女儿党调霞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的她，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放弃复读，去城里的一家饭馆打工了。张振华得知这件事情后，立马赶往党根存家中。他不想让贫困决定一个孩子的命运，更决定一个家庭的命运。
　　看见匆匆而来的第一书记，党根存和妻子笑吟吟地给他让座、倒水，还端来燕麦熟面。张振华知道，在龚山村燕麦熟面是最高的待客之礼。他如果推让，那今天的谈话定会大打折扣。因为客套在百姓看来就是嫌弃。所以他盘腿坐上炕头，一边闲聊，一边津津有味地吃起熟面。张振华的行为，让党根存夫妇心里热乎乎的，所以话匣子也就自然而然打开了。
　　闲谈中，张振华了解到了党根存家的实际困难，家里的四个孩子中三个都在读书。四女儿党调霞高考落榜，没钱复读。五女儿党转弟没考上高中，正盘算着上武山职校。儿子党金鑫就读于贾河初中八年级，也面临升学考试。
　　因为没有外出务工，党根存想要凑足党调霞复读的费用的确很难。看着党根存满脸的乌云和愧疚。张振华立马问道：“让调霞到三中去复读，你们同意吗？”夫妻两人嗫嚅了好一阵，最后党根存用蚊子扇趐的声音 说：“当然好，只是我们没有钱。”听了他的话，张振华继续说：“如果你们同意，我去和市三中的领导沟　　通，看能不能给孩子减免学费。”听到这里，夫妻二人神色里有难掩的喜悦，他们互相对视了许久，继而又向张振华投来既疑惑又感激的目光。党根存妻子激动地说：“我们当然同意了，如果真的能给孩子减免学费，那就给我们帮了大忙了。孩子还小……”
　　“那你们尽快联系调霞，和她先沟通一下，做一下思想工作。市三中这边我现在就去协调。”张振华说。
　　“好的，好的。我们马上联系孩子。”夫妻俩不善言辞，但从他们逐渐红润起来的嘴唇和发着颤音的回话里，听出的是无限感激。
　　张振华马不停蹄地和市三中领导衔接，很快就得到了回复。学校决定将党调霞7600多元的复读费全部免除，并且安排她免费在学校食堂就餐。
　　一年后，党调霞到村上办理助学贷款手续。她高兴地告诉张振华，她考上兰州的一所大学了。腼腆的表情背后，是无尽的感激。那刻，幸福的笑脸胜过千言万语。
　　当晚，就着灯光，张振华在手记本上写下这样一句话：“扶贫先扶智，扶贫必扶智。一个孩子求学路上的成功，不仅成就的是自己，更托起了一个家庭的希望。”
三
　　2020年新春，面对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作为第一书记的张振华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很清楚，疫情防控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
　　2020年1月26日开始，武山县全县范围内封城、封村、封路，所有的娱乐活动全部取消。次日，武山县委县政府要求各村对省外返乡人员，尤其是对武汉来甘人员进行全面排摸。
　　张振华马上召集村干部开会，制定可行有效的方案，逐户对返村人员进行排摸。为了控制进村车辆和人员，他们还在村头设置了疫情监测登记点。
　　张振华的手记本上写着这样几段话——
　　一张桌子、两把凳子、一个测温仪、一本登记簿，这是疫情监测点的所有家当。虽然已是冬末，但天气依然寒冷，远处山上背阴的地方，还是白茫茫的一片，冰雪像沉睡的孩子，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山上，一年四季风都很大，村口疫情监测点所在的地方，空旷、平坦，没有遮挡物，风就更大了。到了晚上，四周一片漆黑，呼啸的山风带着干冷的空气，打在身上、脸上，让人瑟瑟发抖。如果值班点工作人员冻感冒了怎么办？值班点没有照明设备，晚上开展工作有困难，怎么办？得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才行。经过商议，大家决定：搭帐篷、接电！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大家就行动起来了。找帐篷、防雨布、竹胶 板、折叠床、电线等。一切准备就绪，大家七手八脚忙开了。冬末的早晨虽然还很冷，可大家却干得热火朝 天。不一会儿，帐篷就搭了起来，电也接上了。村书记还把村委会一个暂时不用的铁炉子搬到了刚搭建的帐篷里。就这样，值班点的取暖、照明问题解决了。虽然条件简陋，但和以前比起来，已是天壤之别。
　　硬件设施的欠缺，想办法总能解决，但有些村民对疫情防控的漠视就不是那么容易解决了。
　　对此，张振华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他深知，要让思想松懈的村民对疫情防控工作重视起来，并积极自觉进行疫情防控有多么难。有些村民我行我素、随便出入、到处溜达，这对宣传防疫政策和监控管理十分不利。
　　于是张振华积极带领村干部，苦口婆心地向村民宣讲疫情防控知识、政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导每个人都主动配合疫情防控工作。
　　光劝导还不够，张振华又召集村干部开会，集思广益，决定三管齐下：一是利用村广播、村微信群不断推送新冠肺炎疫情的有关政策、规定，以及科学防疫的相关知识、预防疫情的注意事项等，通过宣传制造舆论氛围，让广大群众参与进来，实现群防群控，提高工作的时效；二是入巷入户，进行排查、动员。对仍然在户外逗留，聚众聊天的人群进行劝导，给他们宣传政策，分析利弊；三是书写宣传标语，在村内各处张贴，扩大舆论宣传的影响和范围，以简单的方式时刻提醒群众注意疫情防控。
　　经过努力，村民们基本接受了村“两委”的各项防控措施。村上扎堆谝传的没有了，到处乱逛的也没了，有些村民还主动参与到疫情防控中来，到监测点值班，给村庄周围消毒。看到村上开展的几项工作初见成效，张振华和村干部很是欣慰。
　　张振华心里明白，疫情防控宣传得到老百姓的支持，对以后的工作开展有积极的作用。
四
　　一页一页翻看着张振华的工作手记，分门别类的记录十分清晰，有些是已经解决了的，有些是亟待解决的，有些比较重要的事还专门标注了出来。
　　“事无巨细，一定不能含糊。”这是他的工作信条。两年的驻村帮扶，让张振华更加相信“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他不光要把关乎村民生活的事情记在纸上，而且要时刻装在心里。
　　“两年多来，我和龚山村的村民之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有时候感觉就像一家人。虽然，在山上驻村的日子非常辛苦，但当看着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慢慢变得美丽起来的村庄，看着老百姓的生活越过越好，我觉得自己是幸福的、甜蜜的、充实的。”张振华手记本上记录的这句话，是他两年多来追求的，也是他今后将要继续追求的……

　　吉晓武，甘肃武山人，中学教师，诗歌散文发表于《星星》《绿风》《诗歌月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