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巷之风(上)
天水日报
2023年07月12日


□ 温建平
一
成纪、天水、秦州,一个既天生丽质又富有历史厚重感的古城,平淡、安详,不争、不艳、不炫耀,如一位年长的智者,在西北的秦岭山区、渭水之滨静静地躺了近三千年。三千年前,它还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山村。其实也不能称“村”,只是西部游牧民族零星的几个定居点,当然不会有“巷”,更不会有“城”。
走的人多便成了路,住的人多了会成为“城”。天水西北锁喉,交通要道,普通百姓要走,达官贵人要走,大兵要经过,商人要交易,这便有了村、有了“巷”;巷成了镇,镇成了“城”。终于在公元前688年,秦始皇的先祖秦武公设置了邽县,天水从此有了“名”,而且十分耀眼、响亮。
社会在变,统治者在更替,但谁也不能忽视天水,都要在这里驻军,保护通商,大兴土木,这样“巷”慢慢变大了、增多了,经纬交错,彼此相连,城巷难分,巷热闹时为城,城安静时为巷。“城”越来越久,有了“记忆”,便有了回味不尽的故事,这就成了一本厚厚的书。书的作者是“城”,主人翁是巷间的百姓,书面便是“巷”。有些故事被人们渐渐地淡忘,有些流传于街头巷尾,随着古巷之风飘落在老宅,扎根于深巷。
古巷之美在于韵。天水古巷的韵在于青灰的瓦舍,在于被微风吹落的稻草,在于流传于巷间平淡无奇的故事,就像一壶醇香的老酒,回味悠长。古巷不雍容华贵,不显山露水,深藏城中,不为人知,也不为世俗所动,自享一份“竹影扫阶尘不动,月轮穿沼水无痕”的闲静,鉴赏日子的恬美。古巷或窄,窄处仅许一人孤身前行,不愿接纳过多的喧嚣;古巷或宽,宽时五马能并行,似乎能望见一群妙龄女子狂舞的彩裙;古巷或深,让远处撑伞的美丽姑娘又增添了一份“丁香般的惆怅”;古巷或浅,浅时房舍不过两三家,巷深不到十来步,无须询问它的归处,知道名字即可,如西关解放路的玩月楼巷。
有古巷就有老宅。天水的老宅坐落在古巷深处,不深寻不会轻易发现。“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当你走到巷道的尽头,独面黄土夯成的老墙惆怅时,或许在老墙的一侧一座垂花大门映入眼帘。顺门而进,门前照壁生辉,庭院花园水榭,明清老屋雕檐画廊,无不透射着昔日的辉煌和繁华。这与低调含蓄的巷道,形成明显的反差。
古秦州“豪门名郡,商儒并茂”,古巷因商而兴,因儒而昌。三新巷、交通巷不到50万平方米的片区,汇集了“长春堂”“永春堂”“宏仁堂”“经兴堂”“公聚和”“永顺号”“天顺祥”“济生号”“天顺源”等著名的药店、粮店和布庄。三新巷25号院落曾为宋代抗金名将张俊的府第,11号院落为清代武进士张珍故居,后来成了原国家副主席荣毅仁荣氏企业在秦州的办事处。这些店的历史最早的要数明洪武年间的“长春堂”了,开店时间晚一点也到了民国初年,都称得上老字号的百年老店。曾经西边的吐蕃人、胡人,南边的羌人、楚人,北边的蒙古人常汇集于此,骡马嘶鸣,摩肩接踵,买卖交易,热闹非凡,一度成了秦州最为美丽的景象。只可惜,随着时间的变迁,它们慢慢地淹没在历史的进程中,一些店还可以看到饱经风霜的宅院和残存的记忆;一些店已永远沉没在城市化进程中的高楼大厦,只留下了巷道百姓的坊谈。
二
巷是城的脉,人是巷的魂。秦州古巷的魂就是那些生于斯、长于斯、奉献于斯的中国传统文人。古巷孕育了这些文人,文人也惊艳了这些古巷。
育生巷原来的名字叫“张家巷”,清朝同治年间改为“三阳巷”,光绪年间又改为“二郎巷”,后取“办学尔圣”张世英先生的“字”改为“育生巷”。育生巷张氏一门自元末明初迁入此居住以来,先后有76人获得举人、进士功名,他们或为官、或从商、或办厂,历经五百多年的置宅置业,造就了这一片区的繁华。这里也是秦州面积最大的历史街区。
说起西关的张氏,不得不想到两位名人,一位是土生土长、提倡“教育救国”的晚清翰林张世英,另一位是冠绝中外的书画大师张大千。
张世英,清进士,为官三十载,做过两个县的知县、一个州的知州和一个府的知府,可谓基层阅历十分丰富。但他并没有因为长期在基层为政而懈怠,而是每到一方便积极“推行新政,革弊兴利,办学开化”。他认为“文明存国野蛮亡,沧海桑田此道长,种族欲延黄帝脉,除宏教育再无方”,提出了“教育救国”的主张。其一生办学1300多所,仅在陕一府两州十一县办学1124所。天水市解放路第一小学,就是当年先生所创办的“亦渭学堂”。
张世英推行新式学校教育,贯彻“知学爱国、学知强国”的思想,对旧的教育思想和教学内容进行改革,编撰新式教学课程,首创国民综合教育,开西北新式教育之端。他的办学成就震惊朝野,晚清朝廷曾五次下旨褒奖,摇摇欲坠大清王朝的皇帝光绪御赐“办学尔圣”;秦州乡民尊敬地称他为“学圣”;蔡元培先生称之为“全国兴办教育的楷模”;蒋介石评价他为“中国不可多得的、杰出的民族教育家,是中国创办教育的先锋”。
第二位是与张世英同姓的国画大师张大千。张大千与天水特别是育生巷的张家有着不解之缘,他曾两度入天水,并与张府追宗认祖。一次是1940年经天水入敦煌,另一次是1943年在敦煌石窟临摹完壁画后经天水返回成都。
当时的天水偏居西北一隅,交通不便、偏僻落后,老城不大,再加上日本战机的几经轰炸,已显更加破败。能让这个古城入眼的地方只有西关育生巷的张府了。从目前保存的老照片来看,张府仍不失昔日的辉煌和气派,前后七进院,大小20多个四合院落,占据了整个西关城的南面,规模之大让人叹为观止。
由于张府几代为官经商办实业,家族大,家底殷实,自然居住和饮食条件不错。张府的膳食更是远近闻名,蒋介石和于右任也曾是张府的食客。这对于旅途劳顿的美食家张大千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去处了。他与张府认祖归宗,成了张家的族人和亲戚。
当然张大千并非为认亲而来,他是为敦煌而往,为敦煌而去。“艺并莫高窟,文传庾子山”,作为与敦煌齐名的佛教圣地,天水麦积山同样是痴迷艺术的张大千必去的地方。赋诗作画也是情理之事。
“行经千折水,来看六朝山。”张大千长途跋涉,几经换乘,骑着骡马来游麦积山。到山下寺内时,僧门紧闭,荒草没径,无人看护,询问香客得知:“和尚回家去了。”张大千为之一惊,便信口吟道:“自古名山皆有寺,未闻和尚也有家。”此诗虽为调侃之作,但在天水传播较远、影响较大,成了秦州古巷坊间的闲谈。
张大千在天水旅居期间,不但吟诗,而且作画较多,均为精品,且分文不收,也不随人俯仰。当时天水一地方官求得他的一幅画作,为示感谢以二十块大洋相赠。张大千付之一笑:“老夫不缺钱噢!”随即将大洋转送黄包车夫。当一名十二三岁的学童看见大人纷纷求画时,也拿着一小张宣纸战战兢兢地呈向先生求画。张大千见状,随即作《柳蝉图》一幅相赠,并题上款“宗珪学兄存念”。张大千对待艺术和金钱的态度,与一些所谓的“大师”相比,真是大相径庭,其画技高,人品更高。
张大千先生留在天水的画作不少,这些画给天水的老宅、古巷增添了神韵,增加了文化的氛围和重量,让古城蓬荜生辉。而大千先生豁达、不立伟岸、藐视金钱的趣闻,又成了秦州巷头街尾老百姓的美谈。
■ 育生巷张氏民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