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松林的忠告
天水日报
2024年04月01日
□ 黄英
我与霍松林先生仅有的一次见面,是在其同窗好友丁恩培老师家里。时过多年,先生之言,铭记在心。
1968年冬初,霍先生从陕西师大设在永寿县的干校请假回乡来天水办事。从天水国立五中到南京中央大学,与其一直同窗的丁恩培老师请他在家吃饭,让傅老师和我作陪。我们如约赶到中华西路,小巷口有参天古树的丁家大院,两位老友已在围炉叙旧。得知我俩是丁老师天水师范的同事,霍先生笑着说,他早年在天水师范也教过语文。
当时的霍先生,还没有后来的成就和名气,身体也没有后来那样康健。彼时的他,面容灰暗而憔悴,不时大声咳嗽,但心静神闲,举止优雅,不失学者风度。
原来,霍松林在天水师范教书时,奉命去西安学习,哮喘犯病,打扰集体住宿的人无法休息。领导命他回天水治疗休养。离开西安之前,他上街散心,与一位阔别的同学不期而遇。同学听到他的困境,引荐他见到西北大学校长侯外庐先生。侯问他有何著述?他将随身所带的诗稿面呈。侯细阅诗稿,点头称赏,但惋惜地说,你的中国古典文学造诣不浅,适合在大学教书。可惜,学校不缺教古典文学的老师,缺的是教外国新文艺理论的人才。现在,学习的教材是苏联毕达可夫的《文艺学概论》……你如果能胜任这门课程,十分欢迎。
霍松林放眼权衡,沉吟片刻,昂首答应下来。从此,他就先后由西北大学到陕西师大,将从未接触过的毕达可夫,与中国博大精深的传统文论诗话努力结合,热蒸现卖,向学生讲授起了文艺理论。其实,霍先生的拿手好戏,是中国古典文学,尤其是唐诗,斋名“唐音阁”,可见其志趣。讲文艺理论,非其所长,应时救急而已。
霍先生把握机遇,从天水到西安的这段经历,丁老师以前大致讲过。当时只作为茶余趣谈,并未深入思考。现在,经本人现身说法,娓娓道来,显然,另有意趣……
那天,吃的什么菜?忘记了。
饭后,品茗交谈,霍先生见我和老傅都是年届而立的青年教师。正该蓬勃奋发,充满理想,却心灰意冷,感到前途迷茫,便大声鼓励道:“挺起精神,积蓄力量,装备自己……恩培兄,为照料母亲,才到了天水。他是中央大学历史系卢冀野先生的得意门生,对先秦典籍,相当熟悉,尤其是《易经》颇有心得,请他讲讲《易经》的‘潜龙勿用’如何?”
丁老师笑笑,没有回应。
停歇片刻,喘喘气儿,霍先生才又慢条斯理地说:“我体会,潜龙勿用,并非废弃不用。龙潜于渊,不会自弃,养精蓄锐,顺势而为,待时而已……唐宋八大家的韩愈,如果‘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之后,一蹶不振,能‘文起八代之衰’吗?人生嘛,摸爬滚打,跌跌撞撞,要懂得锋芒内敛,迂回前进……”
二十年后,在拙作长篇传记文学《忧满黄河——邓宝珊传》,即将出版之际。我想起了同邓先生有密切交往,同我也有一面之缘的霍松林先生。此时的霍松林,已春风得意,桃李满天下了。
邓宝珊、冯国瑞、霍松林……都是历史文化名城的当代乡贤。能不能烦劳霍先生挥毫为拙作题写个书名呢?诚恐碰壁,便拜托丁恩培老师,去投书试探。
不料,为拙作尽早出版,霍先生竟将所题写的书名,径直寄给了兰州出版社拙作的责任编辑余嘉瑞老师。余老师感动地告诉我,霍先生初寄的“忧满黄河”,将“忧”字写为繁体。她再三斟酌,恐年轻读者多不认识,只得寄信烦请改写简体。没想到,惜时如金的大学者,毫无架子,为尽快出书,收信后很快就重写寄来了!出版社很不过意,特意寄给霍先生二百元的润笔费,作为酬谢。
现在回想,十分感谢丁恩培老师关爱年轻同事的高风亮节。如果没有他深谋远虑,“一饭之缘”的精心安排,我能认识霍松林先生吗?
霍松林的忠告,似未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