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书 不好过日子
□ 陈泽来
天水日报
2024年05月16日

孩提时,做梦都想长大,好不容易到了适学年龄,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背着花书包飞到学校里去了。上学或者放学的路上,偶尔碰见村子里的大人,总是下意识将自己瘦小的胸脯向前挺一挺,俨然一位有学问的人。
10岁那年,我开始关注一切和文字有关的物什。一天放学后,看到大哥带回一套《隋唐演义》连环画,很自然产生要瞅一眼的冲动,这一瞅竟再也放不下来,记住了李元霸、裴元庆、罗成……翌日到学校,把隋唐好汉的事迹,悉数讲给小伙伴听。大伙儿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我,让我成为班里最有威望的人。
小学三年级第一次写周记,语文老师把我的作文当范文朗读给同学们听,令我的内心获得满足。为了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我开始绞尽脑汁四处收集所有能找得到的连环画。其中对我触动最大的一套要数《精忠岳传》了,当时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要我来写这部小说,绝不会写岳飞、岳云、张宪风波亭遇害一节,我要他们好好活着,终有一天“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
会木工的父亲做了几只小木箱,我将连环画用牛皮纸包上封皮,再让大哥郑重题上书名装箱,看它们整齐地列成一个个方队,声势浩大地分成好几个“兵团”。从《三国演义》到《穆桂英挂帅》,从《武松打虎》到《大闹天宫》,从《旅行家徐霞客》到《复仇历险记》,从《林海雪原》到《敌后武工队》……我的阅读范围,进一步扩大到诗歌、散文、随笔、小说等各类题材,并对历史、人文、哲学、艺术等各个领域都产生浓厚兴趣。
读初中那会儿,校园里正值流行金庸的侠骨、琼瑶的柔情和三毛的洒脱不羁,我无一例外被裹挟其中。那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痴迷,除了上课听讲,课余时间几乎手不释卷。有一天晚自习,借到一本萧逸的《马鸣风萧萧》,待合上书才发现,偌大一个教室空空如也,只剩我一人沉浸于阅读。
初中三年,我读遍了金庸、梁羽生、古龙等人几乎所有的武侠小说,对金庸的“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更是如数家珍。那时的我,经常梦见自己习得一身好武艺,拳脚功夫更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终于有一天,屡教不改的我激怒了沉默温和的父亲,他第一次用力撕毁了被我攥得潮乎乎、皱巴巴的成绩单,对家中除课本之外的图书,进行了一次彻底“大清剿”。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的侠客们只好蹑手蹑脚隐身转入地下,只要父亲派我去割猪草,我总是无一例外偷偷带本书出去。无数个炊烟袅袅的黄昏,母亲为了寻我回家吃饭,几乎用脚丈量过村里的每一户人家,我却正在家门口的玉米地里,抱着一本书啃得天昏地暗。
高中时到县城读书,学校每学期都要举行几次学习经验交流大会,语文通常都由我代表。为了不负众望,我疯狂地借书买书,一放学就跑出校门,像个陀螺一样不停地围着邮政报刊亭打转。倘若正好买到一本心仪已久的好书,远比吃巧克力、开心果滋润得多。
无数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我青灯黄卷彻夜不眠,虔诚地聆听一个个伟大的灵魂,向我娓娓诉说人类亘古不变的信念和情怀。旷日持久地坐拥书海,无论遇到何种烦心事,只要握一本书在手里,心马上变得格外宁静,整个人仿佛投入沸水中的茶叶,一点点舒展开来。
参加工作后,几乎每个周末,我都会约三五好友去旧书市场“淘宝”。返程时,大伙儿总是将淘来的旧书交给我一人抱着,岂不知即便抱着一大摞沉甸甸的旧书挤公交车,亦深感幸福而满足。不消数年,陋室里的书橱不觉已旁逸斜出,就连书橱的门都关不上了。
工作之余,我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将自己摊开成一本书,从韩昌黎、陶渊明到蒲松龄、王国维,从马尔克斯、卡夫卡到纪伯伦、泰戈尔……心安理得地把孤寂默诵成一种诗意。
有时候猛地抬起头,看着家中不断壮大的书山而双眼湿润,是它们使我的生命免于荒寂而日益变得丰厚。翻译家杨绛说得好:“真的,什么物质享受,全都罢得,没有书却不好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