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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 夏 思 乡

天水日报      2024年06月24日     
  □ 严文科

  我的老家在天水市下辖的甘谷县见龙山下。进入盛夏,天水最为隆重的节日就是儿童节和端午节了,尤其是见龙山下的端午节,因为童年,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成为生命的一部分,令人终生难忘。
  很多年后,我写下小诗《端午忆远》,算是童诗吧,我希望用诗把这一天的画面永久地保存下来:
  端午盼得杏儿黄,早起插柳老少忙;
  新麦昨夜磨坊回,谷觉雕花与儿尝。
  这是一首思乡诗,忆远,远是远方的故乡。故乡有老旧的院子,有熟悉的砖瓦房。当然,在这首诗中,远是生活在故乡的亲人。
  我的老家就在街道边上,大门临着街道,一出门,一条小巷伸向同族的各个人家。所谓街道,就是从村子中间穿行而过的国道,国道两旁是槐树、柳树或者桑树、杏树、苹果树。
端午盼得杏儿黄
  有人家的地方就有树,高大的槐树、椿树、桑树,每一株都枝叶茂密,高过房顶。一排排高高低低的土坯瓦房,掩映在浓密的绿荫丛中,就像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让我们小孩子窃喜已久的是,刚入盛夏村里四处的杏儿就渐渐由绿变黄了。你想想,自去年秋天吃完苹果和梨,我们已有大半年没有打过牙祭了。一开春,粉红色的杏花开过,青青的杏儿挂上枝头,我们就开始一天天等了。但不待杏儿黄,每一株杏树下,早已堆满了啃得乱七八糟的杏核。馋嘴的我们,每天都要打几个下来尝尝,一口咬下去,由涩到酸,但就在这一次次让人龇着牙嗷嗷乱叫的酸中,我们渐渐尝出了一丝丝甜意。
  村子的最外面,则是金黄色的麦子地,盛夏,渭河平原上的麦子开始成熟了。
早起插柳老少忙
  端午节在旧时的乡下是非常重要的节日,祖父说,这一天去村外见龙山下的小河边洗个脸,一年都不会生病。祖父的话当然是很应验的,不管别人家的孩子信不信,我和弟弟总是深信不疑。端午当天,天刚亮,街道上尚无行人,我们便已率先来到了河边。盛夏宽大的河道里,只有一条从南山深处流下来的小河如小孩子一样在随意奔跑。河水不深,刚过脚踝,清澈见底,从铺满鹅卵石的河床上“哗哗”地流向北边的渭河。渭河老辈人都叫它禹河,说是为了感念大禹治水的功绩。
  我们在河边一边玩,一边洗了脸,便随祖父到山下折柳枝了。
  在故乡,端午这天家家户户的门上都要插柳枝,大门上插,客厅、厢房、厨房、猪圈,只要有门,都会插上一两条柳枝。老家那边是土木结构的瓦房,门上通常有老式的锁鼻,柳枝就插在锁鼻里。有的木门和土坯墙之间因为年久有了小裂缝,这小裂缝也成了插柳枝的好地方。
  我家就在国道边上,拖着大束柳枝经过村头公路桥的我们,仿佛打了胜仗带着战利品回家的战士。这时院子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我和弟弟责任心满满地把柳枝插在了每一个门上,甚至连窗台上也竖着摆上了两条柳枝。待柳枝插完,整个院子里仿佛到处都飘荡着绿色的旗帜,而柳枝特有的清香也已四溢在庭院间。闻着柳香,我们开始最后的一个流程:踩上板凳,往大门上插柳枝。
  这时,街道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挑水的、拾粪的、早起种地的,还有一些陆陆续续去山下折柳枝的。大家照例随口打个招呼,用赞叹的口吻说:“起来得真早啊,柳条都插好了!”
  村里人见面并不会说节日快乐或节日好,但每个人都知道这是端午节,是乡下人过完年后盼望了许久的节日,这天户户要门上插柳,家家要用新面粉做谷觉。
新麦昨夜磨坊回
  谷觉是故乡端午节农家自己做的应节风味食品,又叫谷觉儿,必须用当年磨成的新面粉来做。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端午节的起源是在古代的荆楚一带,人们为了纪念屈原而起。就插柳的风俗,南方是用香草,到了西北便用香柳,香柳少,难以采到,于是人们便用西北常见的柳条作为香草的替代。而在吃食上,南方普遍在端午节包粽子,在西北,粽叶、粽米是稀罕物,但西北最不缺少的是麦子。
  端午时节麦子刚刚成熟,村外的田野上绿色的波涛中间渐渐出现了一片片金黄的光晕,那些光照充足或背风地方的麦子已悄然饱满、成熟。虽然离大规模的收割还有些时日,但马上要过节了,心急的大人们会先从那变得金黄的地方开镰,收割上七捆八捆的,用架子车拉回家。
  当孩子们睁开睡眼时,院子里已经晾晒着一层金黄色的麦穗,麦芒在阳光下清晰可见,一粒粒亮晶晶的麦粒,仿佛要从黄中带绿的麦壳中挣脱出来。经过一个中午的暴晒,下午四五点的时候,麦粒好像已然完成了分娩的过程,赤条条地到了新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有小孩子惊喜的目光,有大人对丰收的期待。庄稼长得好不好,一年的生计如意不如意,全看这一粒粒脱去水汽的麦子是不是沉甸甸、圆嘟嘟了。
  在我的童年,故乡还沿袭着几千年原始农业的作业流程,收割用镰刀;脱粒用今天的小朋友没见过的连枷。那是一种古老的农具,长长的木柄上头装了一扇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的长条形“扇面”,这“扇面”用七八根从南山采来的羊奶子棍编织而成。羊奶子棍和大人的拇指一般粗,七八十公分长,木质坚韧,不易折、不易裂,用牛皮编织成一个一端近二十厘米宽,一端束在一起的“扇面”,这个“扇面”就是连枷——一个简易的拍打器。人们双手执柄,高高举起,扬起“扇面”,然后借着向下的力道把“扇面”使劲拍向地面的麦穗,“扇面”沉稳、有力地平落在麦穗上,“啪”的一声,整个村庄都能听得见。连枷一次次高高扬起,又一次次响亮落下,家家户户的麦穗在此起彼伏的拍打声中欢快地脱粒而出。
  黄昏时分,一袋袋新麦子从各家的院子里被扛出来,送到村中的磨坊。端午节要用新麦面做谷觉,这是约定成俗的事。磨坊老板也是村里的老住户,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无论如何,天明之前每家的麦子一定会完成它的最后一次涅槃,变成白花花的面粉。
谷觉雕花与儿尝
  母亲总会在孩子们玩耍的时候,悄然开始制作谷觉。面似乎早就和好了,而孩子们关心的则是——她在马上要下锅的面饼上如何雕花。
  父亲用一个不到巴掌大的小铁皮,在两头剪上小锯齿,然后从中间一折,便成了一个雕谷觉的工具。母亲有一双神奇的手,她可以用这个小工具在面饼上雕出各种各样的花饰。饼烙熟后,上面的图案活灵活现,那可是完全新鲜又纯天然的有机面粉做的谷觉儿啊!一口咬下去,一定口齿留香。但在我们的童年,让人难以忘怀的却是那些小巧精致的图案。
  我们双手捧着谷觉,端详着那一个个似乎是活着的蝴蝶或小动物,小心翼翼地咬一口,再慢慢回味……
  乡村是静谧的,狗吠时起,邻居说话的声音清晰在耳,大片的阳光如清澈的水一样浇灌在院子里。一缕缕炊烟从每家的屋顶上袅袅升上天空,蔚蓝的天空就像海洋一样深不见底。
  那时,母亲还在厨房里的灶台上忙碌着,灶膛里的柴火烧得通红,空气里细小的尘埃胡乱跑着,偶尔碰撞到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那大概就是人们通常说的天籁之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