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黑的夜也要有自己的灯》(节选)
天水日报
2024年08月07日

许多人喊我爷爷是席匠,敏爷爷对我说:“你爷爷是篾匠。”
爷爷姓聂。敏爷爷说我聂篾不分,我有些生气。敏爷爷说,除了这点,你脑瓜子还挺聪明的。说着从我的头顶弹了一下。我躲着他的再次弹击,说你还敏命不分呢。他哈哈笑,我问他,你怎么会姓敏呢。敏爷爷摸一下他的下巴说:“务时敏嘛。”我不知道他说的是啥意思。敏爷爷跟我爷爷一样,也就四十多岁,但他看起来比我爷爷年轻。他的脸上棱角分明得像篾刀一样,我爷爷的圆脸膛像个没脾气的洋芋。他清瘦,腰板直,衣衫干净,我爷爷微胖,有驼背。他的下巴上没长胡子,这会儿还要用手摸一下,有点像他们常说的要上梁山的一个人。
……
那天晌午,我给敏爷爷送完饭回到家里,爷爷一手拿篾刀一手拿竹篾片和我打了个照面。我把四耳黑罐放到厨房,出门看见爷爷还站在门口。他笑呵呵说:“你也跟我补席去吧。”我跑过去接过爷爷手里的篾片。爷爷说:“小心割手。”
走到镇东头,拐进一条小路,再转弯,快到那户人家门口时,我的脚步放缓了,手里的篾片一头倾斜到地下划拉。路上除了我轻微的脚步声,就是一把篾片的一头在地面上嗤喇喇划出的声音。不一会儿,爷爷在前面提醒我别把席篾子弄坏了。我把篾片抬起。爷爷没听见我的脚步,转过头看我。
“他家的席子咋又烂了。”我瞪着眼。
“烂了就补,我是席匠。”爷爷看一下空旷的路。
“已经补过两次了。他家咋那么费席子。”
“席子是人用的,该烂时烂,该补时补。”
爷爷说得还是糊里糊涂的,我跟着他进骑驴人家的柴门。柴门是用我小胳膊一样粗的树枝编扎成的,两扇,一扇已经歪斜,要倒的样子,却被藤条搀扶着没倒。柴门一边,是用沙棘枝栽成的护栏。有一处沙棘,还长着灰绿色的叶子。柴门右边,是三间土房,房顶有一块低凹下去,像要塌了。土房的木门开着,骑驴人直直站在廊檐看着我和爷爷的身后。
我俩的身后没有啥人影。骑驴人接过我手里的篾片进了屋。
屋里黑暗,我一进去,啥也看不见。适应了一会,才看清跟以前我来时一样:迎门墙前,摆放着一个用石头支着桌腿,桌面还堆着杂乱东西的方桌。离方桌不远处的一面是大炕。大炕对面是一个锅台,锅台的灶膛被柴禾烧得满堂红。柴禾有水分,噼噼啪啪有层次地燃烧,跟土地的燃烧一样,鲜活、生动。
屋里的檩条、椽子,以及旮旯角角被烟熏火燎得乌黑发亮。我抬眼看檩条上吊的一个烟串子时,炕上坐的一个人下炕招呼爷爷。
我看到那人坐过的炕席上,有一个窟窿,露出我屁脸那样大的土炕面子。我记得,上一次爷爷给补过的就是这个地方。上次补过的竹篾呢?哦,肯定是在灶膛里烧了。
爷爷站在炕前,揭起席子,在靠近大窟窿的地方垫了两块来时路上捡的石块,让半片席子高出炕面后,鞋也没脱,上炕蹴在窟窿前,用篾刀背把窟窿周边上旧竹片一根一根敲紧,又从裤兜掏出一个锥子样的铁家伙,用尖的一头把脚前横向的两根篾片拨出来,丢在炕下,顺手从一旁抽出一根新竹篾,拿过篾刀,在半空一砍,篾片一分为二,一头垂下,爷爷拿篾刀的手上前轻轻一折,篾片断了。他将其中的半截从一边插入刚刚拨出来的旧竹片的位置,压住一根竖竹片后,用手指抬起紧邻的竖竹片,将新竹片置入下边。横茬接好接竖茬,横竖茬口都接好了,爷爷一下一上,新竹片像奶奶缝衣裳时穿针引线一样,填补了原先的空位,之后再用篾刀背将它们敲紧。“记住了没有?就这样补”,补了一半窟窿,爷爷停下手给我说,“你要全记下,将来要是没出息了,就这样当席匠”。我站在炕前,没出声。我记性好着哩,敏爷爷的那张麻纸上不认识的字,我一笔一画都记着,那些内容我都能记下来,把你这补席的步骤咋就记不住呢。
爷爷抬头看我一下,还想给我说什么,门口进来一个人。这人比我大十多岁,健壮结实,看起来也麻利,头上戴的灰青帽子烂了帽檐。我记得,在任家河湾时见过他。爷爷跳下了炕。
“都安排好了吗。”爷爷问。
“老李在外面。”骑驴人说。
“桥的事咋样了。”爷爷又问。
“差不多了。桥我试了,就是窄一点,能过一人。今晚上泼些水,让桥面踏实一些。要是能过骡马就更好了。”戴烂帽子的人说。
“这就好。”
“到时候,杨家河的船也就送过来了,多个办法。”戴烂帽子的人说。
……
爷爷拿过硬黄土圪垯走到方桌前。骑驴人又将背篼上的红布取下来,平铺在桌上。爷爷用黄土在红布上画出镰刀和锤子套在一块儿的样子。画好了,往后退退,瞅了瞅,又笑了。
骑驴人将画了镰刀和锤子的红布别在背篼上,立起时,屋里一下子新鲜、豁亮了起来。
爷爷走到桌前,叫过甩了烂帽子的人。骑驴人喊了外面看门的老李,一块站在桌前,举起了拳头。
“你去外边看着人。”爷爷突然转过身来,对着愣怔的我说。
我清醒过来,知道该做一些事情了。
(摘自卜进善短篇小说《再黑的夜也要有自己的灯》)
卜进善,甘肃天水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林业生态作家协会会员。文学作品见《人民文学》《散文》《山东文学》《延河》《飞天》《星火》《黄河文学》等刊物。有作品专著出版。曾获黄河文学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