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语文老师
天水日报
2024年09月09日
□ 山柳
在杨关中学上初三的时候,给我带语文课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先生,那时候都兴叫老师,我之所以称他为先生,是因为他深厚的古文功底以及他的处事做派,让人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古代教私塾的老先生。当然,这只是我私底下的称呼,面子上,我还是叫他老师的。
先生姓刘,名作珍,个子不高,说话做事都很干练。他渊博的学识,对学生的严格要求以及对待教学的严谨态度,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以至到了今天,我还能时时想起。
先生上课的风格很特别。常常会把一节语文课上成集音乐、书法、绘画,甚至是表演于一体的综合课,这在当时其他老师的课上是很少有的。所以,当时的我总觉得听先生讲课,完全是一种享受。
先生常说,一首古诗就是一幅画,所以每次先生讲古诗的时候,总会拿粉笔在黑板上刷刷几笔,勾勒出一幅写意画来,其意境之优美,表达之清晰,简直就是诗歌内容的另一种呈现。当然,也有不能当堂画出来的,先生就直接来个情境表演,表演当时诗人或观景、或沉思、或挥笔写诗的样子,给人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如临其境的感觉。
还清楚地记得先生讲乐府诗《陌上桑》的情景,他表演罗敷采桑的走姿,表演罗敷夸夫的伶牙俐齿;也表演行者、少年见罗敷的喜形于色;表演“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的狼狈样子……这一通演绎,不仅让我们在课本剧的情景中掌握了知识,也对故事情节留下了更为深刻的印象。
先生毕业于天水师范,多才多艺,棋琴书画样样精通。先生讲文言文堪称一绝,他常说翻译有直译和意译两种,其中文言实词和虚词的理解是最重要的,所以先生教古文,最重视字词的讲解。他一面给我们讲关键字词,一面让我们自己学着翻译,渐渐地,我们也都找着了学习文言文的门径。
先生常穿一套灰色的中山装,一排纽扣整整齐齐地系着,庄重而规矩。先生走路的样子也很精神,脚踏实地,昂首挺胸,极少见他低头看脚下。一个木制的小盒子里,常端着几支粉笔,冬天一件呢子长大衣,文质彬彬,有点像古画里的老先生。
从几个知情的学长口中得知,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因为个性太强的原因,先生也曾遭受过很多不公平的待遇。这些,先生对我们却从未提及过,只记得有那么一回,先生在讲“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时候,谈到了他的一段亲身经历。先生说,那时他尚年轻,在一片松树林的大青石上过夜,明月照着密密的树林,清泉从高高的石崖上泻下来,那情景和诗句中写得一模一样,的确很美,可惜那一刻,他丝毫没有心情去享受大自然的恩赐。先生不多说,我们也不敢问,不过我猜想,那夜,先生一定过得极为煎熬。
先生是乐观的。许是不想让结痂的伤疤再一次被戳破,再一次流血吧。先生很少提及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我想,对于每一个经历过大难的人而言,这都该是不由自主要回避的,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护伤吧……
有一天,先生出了个叫《我的母亲》的作文题,作文交上去后,好像过了一天吧,先生叫我去他的办公室,指着我作文上的“她很辛苦,她要给我们做饭,要给我们洗衣服,她还要上地干繁重的体力活……”几个“她”字,将我结结实实地教训了一顿。先生说,作文中的“她”字,明显带着对母亲的不屑与轻视,并且教育我一定要好好爱自己的母亲。
当时我嘴里虽然应承着,可心里还是很不服气。我想,我的作文也没有什么错啊,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吹毛求疵?直到后来,我才渐渐地明白了先生的良苦用心,原来先生私下里已经知道了我是抱养的孩子。他之所以借题发挥,明显是教育我要孝敬父母啊。可惜我那时年纪太小,又常常自以为是,竟至于误解了先生的一番好意。
许是先生见我的文笔还行,许是因为我表面的恭敬让先生对我产生了较好的印象,总之,自那以后,先生对我的每篇作文都批阅得特别详细。渐渐地,我也对写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有那么一段时间,先生似乎在写自传体小说,每节课前的十分钟,先生都要给我们读几段他写的文章,至今我还能清楚地记得,先生写他和童年伙伴石柱子、二牛子上通渭碧玉镇赶集的事,一双舍不得穿放小了的布鞋,被母亲从鞋面上剪了个口子,一件裤裆开着的套裤,三个夹在大人中间挤上街蹿下街看热闹的小屁孩。这些都像范文一样,引领着我们写童年,写真实的人生。
这样写下水作文的老师,莫说在当时,就算在今天也还是很难得的。所以我一直觉得,我的写作兴趣和先生当时的下水作文应该是有直接关系的。
先生上课之前,总是先要讲一些人生哲理,或学习如何重要的话,比如人活着的意义,比如做人要正直有骨气等,好像完全是先生在介绍自己一般。这对单纯且处于理想形成阶段的中学生来说,应该是最有价值的言传和身教了。
每次,等学生听得心潮澎湃时,先生才开始朗读课文,才开始他满怀激情的演讲。他的普通话带着浓浓的通渭腔,不过他抑扬顿挫、声情并茂的朗读,很有代入感,让学生也跟着走进了文本,一并激动了起来。
先生的观念比较传统,他对学生行为习惯的要求非常严格。记得在好多次的班会课上,先生都当着大家的面,批评某某同学见老师没有下车子,某某同学语言不够文明,某某同学衣着打扮不够规范等。这在当时我并没有觉得有多重要,可在我做了三十多年班主任后的今天,竟也越来越意识到感恩、明理、礼貌、衣着打扮、行为规范等,和语文、数学一样,同样是教育路上的必修课。
学知识得先学会做人,只有懂得做人的人,才可能成为对国家有用的人才,无论在什么岗位,也无论身处什么时代。
和先生未见面已三十余年了,就在前几年,先生还专门托人从嘉峪关捎给我两本他写的书,鼓励我好好写作,用心教书。今值教师节,重又忆及先生之教诲,除了思念与敬意,还有满满的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