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秋天
天水日报
2024年11月04日
□ 山柳
秋,已是很深了。
忙于工作,很少感受到秋的脚步,确乎已经走得很远了。只有越来越明显的凉意,似乎在一声不响地提醒我,岁月不居。学校的植物园,算是唯一证明秋在路上的地方。花谢了,叶落了,几株秃了顶的桐树,像从地面伸出的几只老手,举着那么一两个鸟窝,在风中摇晃。除此之外,时光在沿途还真没立下多少过于明显的标志。寒衣节回了一趟老家后,才突然觉得,这秋,如我匆匆的人生,快得着实令人吃惊。
那么多树叶,不知是被谁的大手,只轻轻地一挥,黄的黄了,落的落着。山谷里浮着的白雾,若御风乘奔,又如顺沟浮荡的巨型浪潮,一漾一漾地,在山与山的空隙间涌动。从乡下搬进城里,已经近三十年了,对于秋的感觉,似乎是越来越模糊了,只有在回到老家,双脚踏进这片熟悉的故土后,这秋的感觉,才愈发明晰,愈发有味起来。
正如郁达夫所说,秋并不是名花,也不是美酒,是一种半开、半醉的状态。在经历了五十多个秋天后,我感觉它,更像是一盏火盆里熬着的罐罐茶,颜色酽酽的,虽不醉人,却透着一股淡淡的苦味,像极了我清贫却幸福的生活。记得,年幼无知的我,不懂生活的艰辛,只知在浓浓亲情下,享受秋带给我们的快乐。老家人最看重力气和土地,家家门口有老树,户户田里有粗粮,自给自足,虽辛苦却很踏实。一到秋天,荞麦,谷子,玉米,洋芋相继成熟。父亲总要领着我去地里收秋田,大坪山上,西北风呼呼地刮着,田里的庄稼,埂上的冰草,被秋风刮得东倒西歪。父亲一面刨洋芋,一面让我将刨出来的洋芋,一担接一担地挑回家里。
梨树的叶子红了,杏树的叶子黄了,柳树的叶子落得到处都是。土路上,流水拉开的浅浅沟渠里,偶尔还能见到那么一两颗从枝头落下来的核桃。现在想起来,一路的风景真的很美,可脸上流着汗,脚下踩着泥的人,哪有什么心思去欣赏。他们只想着赶在霜冻之前,把还在地里站着的庄稼收回家去,归仓的归仓,入窖的入窖。然后在落雪之后,踏踏实实地暖热炕。
白天赶着收割,那些需要担挑的活,人们大多会安排在太阳还没有升起之前去干。鸡叫三遍后,东边的山梁上隐隐出现一丝鱼肚白,那些码在地里的庄稼,穗子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霜。经过几天的风吹日晒,田秆上的水分已干得差不多了。因此,有经验的农民,总喜欢选择在这段时间,往场里挑庄稼。农人的肩膀厚实,谷穗在肩膀头上唰唰闪着,他们像挑着清苦的生活一样,挑起了故乡的秋天。
所以,要我说,故乡的秋天才是名副其实的。天高云淡,凉风习习,那些弯着腰谦卑地向农民和大地鞠躬的谷子,那些举着火把想要把秋天点燃的高粱,那些摇着铃铛贺秋的黄豆,那些抱着孩子的玉米,那些深埋于土里默默无闻的洋芋……都是秋天给予大地,给予农民最好的馈赠。丰收了的庄稼,把秋天写在故乡厚重的版图上。
我的故乡没有什么名木,漫山的山杏、沙梨、刺槐树,是故乡秋天最美的点缀,那些见霜就变脸的树叶,将整个村庄装扮得五彩缤纷。远远望去,那些秋天别样的“花”,若星星,散落于山坡、田埂之上,甚至家家户户房前屋后的各个角落里,像是复制了杜牧的霜叶红于二月花,也像是粘贴了峻青笔下的《秋声赋》。
故乡多山,少水。只有一条清清的小溪,母乳样,以喂养土地的方式,喂养着几十户淳朴的乡下人家。在大山的褶皱里,那忽强忽弱的蝉声,似乎是弯弯曲曲的山道,又俨然几首平平仄仄的古体诗,给人一种淡淡的乡土情结。而真正能代表故乡秋天的虫鸣,要算是党参地里,玉米脚下,黄昏之前就叫起来的蛐蛐声了。泥土之中透出一种说不出来的雅韵,像是正月间父辈们常哼的小曲儿。虽没有正儿八经的曲谱,但那种土生土长,全在师傅口传心授之下的朴素美,更是和谐,直抵灵魂。
说到秋雨,我还是更喜欢故乡那种带着温度,含着柔情的雨。故乡的秋雨一旦下起来,就有点像南方的梅雨,给人一种收束不了的感觉。它清凉、干净,又朦朦胧胧,像极了故乡的人情,带着淡淡的甜味。
果树是近十几年才发展起来的,承包责任制,给了农民们支配土地的权利和自由。于是,才有了五谷丰登的喜人图画。改革开放,经济大潮的冲击,又让农民,盯上了钱袋子。这不,有些头脑活泛的人,便选择在自家地里种起果树,苹果、桃子,只要能赚钱,都在栽种之列。春天匀花,秋后收果,每年秋天,漫山遍野的果子全熟了,梨儿金黄,苹果像小孩子的脸蛋儿,红扑扑的。果农们,摘的摘,运的运,更有外地客商,大小车辆,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成了秋天故乡里一道靓丽的风景。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南国的秋天虽然温润,细腻,却终不及北国之秋粗犷,豪放。我一直都很庆幸,每年都能偷得浮生半日闲,独自去拜谒故乡,瞻仰并聆听故乡的秋韵秋声。五十年的人生如梦,我之所以感觉还没有白过,大概有很大一部分该是源于故乡的秋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