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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 历

天水日报      2025年01月04日     
  □ 韩乾昌

  不知为何忽然想拥有一本日历。这么想着时,几乎看到我将要怎样于日历每一页写下一些心情,或是向某人的一段告白,或是莫名哼出的一首歌词,或是多年前谁曾说过的一句话,又或是一个连我自己也搞不明白的符号。觉得那一刻,将是真切地与一段时光打个照面,于是以后某个日子里翻开,那段时光便又从生命里复活了。
  于这样的遐思中,有了对过往的一些回忆。
  时至今日,我仍时常想起,多年前爷爷挂在墙上的历书。那是每年初,爷爷去集市上办年货时,精心挑选来的。大红色的封面上印着一个身着华服,头戴冠冕的财神。翻开,内页上有日期,并写上哪日适宜搬迁动土,哪日适宜婚丧嫁娶等。有了历书,仿佛日子具备了仪式感,一些凡俗琐碎的事情,也便有了意义。
  爷爷向来遵循,传统农历。这历法是一代代人传承下来的,是农耕民族于数千年的繁衍中,总结下来的一套休养生息的方式,里面记录了祖先对自然最感性的认识,也寄寓了他们最为朴素的价值观。
  当这样的历法传到爷爷这一辈时,经历了怎样的演化与变迁,没人能说得清。而每个使用者,无不报之以敬仰。仿佛载有这历法的历书,经由某种感应,沟通着过去与未来。于是千百年前与千百年后的人们,过着的是同一个光阴。对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们来说,无论太阳抑或月亮,照着的是同一片土地,而为这土地所涵养的,便是同一条根。
  于是,这条根上的人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远古走到了如今。
  到了年末时,爷爷把旧的一本历书取下来,小心焚化。目睹薄薄的册子化为一团火,扶摇而去,我看到一些日子实实在在流走了,心中不由怅惘。而当新的一本挂上去,我又长了一岁,带着对未来的期许,也添些不为人知的落寞。
  每换一次历书,爷爷就添几许白发。直到最后一次,爷爷挂上去的历书,在墙上待了很久,都没取下来。
  爷爷去了。随着爷爷的离去,那种古老的历书,渐为人们所抛弃。人事更迭,物换星移,总是不可避免又伤感无奈的事情。
  而那时,每到年头,父亲单位都会发一种新式的日历。
  这日历有厚厚一本,上面印了大大的各色数字。从浅绿到淡红,再到深红,每天撕去一页。我盼着的,自然是深红那一页。因为意味着周末的到来。终于可以不必早起背上书包上学而放心睡个懒觉,然后跟伙伴儿们疯玩一整天。而倘若某天发现,代表过去一天的那页竟未撕去,则仿佛那天的太阳并未真的升起。于是便把它扯下来。那呲啦的一声,也就格外清脆悦耳,使人有主宰万物的快感。
  那时懵懂,竟不知为那声响而疼惜。总以为尚有大把的时光供人挥霍的,下起手,也就毫不留情。
  后来有了台历,制作趋于精美。而尤为喜人的是,每页的下半部有留白,是做备忘的地方。这台历就放在父亲一位同事的办公桌上。我那时,总爱往他办公室里跑。他时常不在,办公室的门却洞开着。室内蓄养的,是一汪幽深而安然的时光。我进门时,看到一缕阳光怎样穿窗而入,映着细微的灰尘飞舞,恰似海里的鱼儿。那本台历就在光线下等待着,似乎知道有人要来。它的察觉,给我莫名的紧张,乃至要蹑手蹑脚地靠近。当我站在桌旁与它对视,有久别重逢的欢喜。从眼前那一页看,已经过去好几天,却因主人不在而未及翻去。那一刻,我却没有要代劳的意思,反而把日子往回翻。往回翻是为那留白处写下的字。现在回想,那字那么俊逸潇洒地向我奔来。我已忘记了何时第一次见识那字,只觉得我与它们有种缘分。在我意念里,汉字原本就该是那个样子。又因我的字难看,看他的字,让我仰慕又羞愧,正如看到一位美丽的女子时,那样自惭形秽。但那些字却分明那么阳刚挺拔,像阳光下的少年,矫健的身躯后有明媚而梦幻的剪影。每翻一页,都有不舍的惆怅;而随了下一页,另一些字又使人眷恋。其实所记内容,不过是某日有何公干或是某某会议,或是摘录的一段名言警句,又或是提笔要写的一个字,却为什么缘故而忽然搁笔,使那未完成的字的一部分仍含着委屈。一瞬间,我有要完成那字剩余部分的冲动,却终于抑制了自己的念头,怕亵渎了。
  残缺的,常有缺憾而无可替代的美。随手翻动时,我能触摸到由那书写所表达的一份情绪,甚而闻到某种令人舒适的味道,想来大概总是混合着烟草与香皂的味道吧。晕染出一种使人踏实的温馨,营造着一抹使人依恋的情味。终于,那光线,它轻轻柔柔落在我的指尖,并透过指缝,使台历上某页有了明暗变奏。倘若我会弹琴,那将是现成的乐谱。而某一刻,我觉察到我的指尖确乎在抚弦了。不过琴声却是从宁谧的远方而来,直入我心底。当醒来时,大概耽溺太久,日影已匍匐在窗棂上了,才恋恋不舍地出去。要回头时,终于忍住,仿佛与一段情谊的诀别。
  这场景如今还要时常想起。想起时,又连并把过往一切有关日历的记忆捋一遍,那时,眼前站着另一个自己,目睹那个自己怎样一步步地,向现在的自己走来。
  实际上,后来还曾有更加精美的挂历出现,但我对挂历的印象,总不如过去那些老的日历那么亲切。挂历常作为礼物被彼此赠予,有些还印上了广告,但正因这新颖使我觉得隔了一层。总以为有些东西还是旧模样更好些。
  就在这样一个雪花飘舞的日子里,我又想起往事。想起往事,便禁不住想要一本记忆中的日历。于是,一番搜寻,终于给我找到了。
  与日历一起买下的,还有一支笔。是学生时代常用的吸水钢笔。我期待着它们的到来。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在每页上写一些字上去。我想到一线阳光照在那纸与字上面的样子,仿佛经由那影像,我便可以穿越一些时光,把一些曾想说而终未出口的话,说出来,又和一些早已远去,却仍鲜活于心的人,拉拉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