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最是家乡浓
天水日报
2025年01月25日

□ 王托弟
农历最后一天,像一把大笤帚,“啪”地下去,打在睡梦中的人屁股上。一个激灵爬起来,却不疼不痒,只觉气象焕然,让人禁不住欣喜满怀。是的,这一天,是我国的新春佳节,所有人都要欢天喜地过大年了!
我也是被大笤帚打醒的人,今年,是第三十五个被打醒的年头。
过年,对所有中国人来说,都是一件大事,但城乡有别,兼之风俗各异,年味则大有不同。至今,我在三个地方过过年,西北老家的年、首都北京的年,还有夫家湖北麻城的年。说到年味,要数老家秦安最浓,夫家麻城次之。
北京的年,一如这座城市的特质一般,和农村老家、夫家的年比起来,多了一分拘谨,少了几分野味。抑或北京外地人比较多,故而每逢春节,非但没有了平常日子里的人头攒动、车流喧闹,反而显得有点冷清,我是这么认为的。可老北京人却不以为意,在他们看来,北京的春节也是年味十足呢!
细听老北京人说起他们的过年习俗,的确令我大吃一惊:原来传统的北京过年习俗不比我家乡少啊。他们说,老北京人过年,一般从腊八开始,一直延续到元宵节后才结束。也是啊,北京毕竟过去是皇城,过年这样的盛大节日,想必仪式感并不比其他地方少。抑或我并非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尽管来北京也近十六载,但对这座城市的文化传统了解依然浅薄,故而总觉得这里的年味比不上自己的老家。前几日去一位“老北京”友人家,迎进门,听见家里三岁小儿嘴里念念有词:“糖瓜祭灶,新年来到,姑娘要花,小子要炮,老头儿要一顶新毡帽。”听后,我诧异:寥寥数语,所描述的关于过年的期许,竟和我老家一样一样的。顿时,北京的年味,开始在我心中、眼中蔓延。回头看了看土生土长于北京的儿子,我心里默许:“等过年,妈妈一定带你去逛京城的庙会和花会。”
不过,北京到底是城市,而年,自然还是农村欢。这一点,我的“老北京”朋友也表赞同。
我还在夫家麻城的大别山区过过年。因为在村里,故而夫家的年比起北京的年,味儿便浓郁很多。常言“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南北过年习俗相差可谓迥异,譬如南方的小年不在腊月二十三而是腊月二十四。自腊月二十四这一天开始,他们就进入年内了,和我们秦安人一样,家家户户也是空前繁忙,置备各种年货:打糍粑、做肉糕、做各种丸子、炒瓜子、糖果……南北吃食不同,但那种欢天喜地的氛围,每每让我沉浸其中而心生欢喜。
大年三十,夫家人也会贴春联和门神,年夜饭是当地特色美食吊锅,烟花爆竹更要响个通宵,大年初一要早早开门……不同的是,大年初一麻城村里人就相互串门拜年,初二走舅家,初三给岳父岳母拜年。而在我们秦安,除了初三去亲戚或庄里人坐纸人家“送纸”外,是不走亲戚的,就连邻里之间串门也多为忌讳。
抑或夫家所在院子居住的人太少,故而年味到底无法和秦安相提并论。年,是人的节日,人气足够,年味才会浓烈。
总之,还是家乡秦安的年味最浓。每次想起这一点,我便欣喜不已,好似自己瞬间身价倍增,仿佛一个富贵人家的孩子,光阴变得殷实了不少。我并非一个文化虚无主义者,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触,皆因老家的年,它用满满当当的人、事、物和仪式,培育出了我这种优厚感。
写到这里,坐在办公楼里的我,起身望向窗外,看着道路两边挂着的大红中国结,思绪,再次无法抑制地一路穿山越岭奔向秦安:我要回到我的家乡,过最有味道的年去了。
在老家秦安,年是很早就开始了的。从一碗腊八粥开始,到腊月二十九馒头出笼,到三十这天,一切皆已就绪——对联写好了,门神、灶神买上了;大炮小炮成捆成箱,新衣服和好吃的更不可少;厨房里热气腾腾,上房中热火朝天……总之,被大笤帚拍醒的那一刻起,所有人,心中、手中和眼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过年。
从小,向来都是姐姐帮母亲做饭。因此,除了时不时跑进去挖一勺刚出锅的肉臊子或者叼一个刚出笼的地软包子,在母亲故作嗔怪的眼神下大快朵颐外,厨房里,便没有我什么事。不过,每逢过年,我可能是家里最忙的那个人,因为父亲早晚放羊忙碌,故而贴挂、上庙的事,便落在了我的身上,几乎从早忙到晚,其间不得歇息片刻。
吃过早饭,我就开始裁剪黄裱。我家有商店,东西直接从里面拿,要多少有多少,这天母亲眼睁睁看我明显地铺张浪费,也不会像往常那般指责。我将一米有余的大黄纸张铺平、折叠、裁剪成一尺见方的正方形,然后再对折成三角形,三角形的正中间粘贴一个长方形的条子。黄裱的数量根据家中门的数量而定。
对联或写或买,早几天就准备妥当,唯独“天地”和“家庭”要自己写。因为父亲太忙,所以从小学开始我就练习毛笔字,只为写“天地三界真君之神位”“王氏三代宗亲之位”这几个字。但有一年例外,因为灶神买反了,东灶买成了西灶,我额外还写了“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以及横批“一家之主”。
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心怀敬畏的人。当我提起小楷,一笔一画地写“天地”和“家庭”等时,内心没法做到不对天地和先人深深的虔 诚。因为心有敬畏,因为素怀虔诚,所以,当笔落的那一瞬间,我的心中便出现了一条线:做人的底线。这条线,铭刻至深,让我无论何时何处,待人接物过程中,从来不曾逾矩。
在仪式感中敬畏,在敬畏中省悟,在省悟中为人处世,我想,这是我们过年最重大的意义吧!
一切准备妥当,午饭过后,就开始“贴挂”。
先贴对联,再贴门神、灶神,还有“天地”和“家庭”。哦,对了,要在有人入住屋内的炕上方贴四字条幅的,大门口贴“开门见喜”,院子里是“满园春光”,上房屋里则为“身体健康”……这都是最基本的,还有更多、更细的讲究,多着哩,一本大书都写不完。张贴完毕,放一串鞭炮、点几根大炮,这年啊,就要正式拉开帷幕了。
家人到齐了,挂贴上了,先人请到家了,这屋里屋外、院前院后、村上村下的男女老少啊,没有一个人不被年味熏染得容光焕发,尤其小孩,那个神气,看了令人满怀信心。
我坚信,年有它固有的文化内涵,无论时代如何变迁,仪式如何简化,年的内涵是不会变的,尤其之于一个从小在最传统的年文化浸 染下长大的人,更加以为没有了对天地和祖辈的敬畏,只剩下人和人之间的吃喝玩乐,春节便不叫过年。而在我的家乡,各种年俗远比人的吃喝更重要,这也是我总以为老家年味最浓的缘故吧!因为老家过年时满满的仪式感,年才显现出它固有的本色,并让人感到活着的意义。
夜幕四合,烟花爆竹腾空而起,响声此起彼伏,屋内飘出年夜饭的幽香,夹杂着轰轰烈烈的划拳声,一座座素日冷静的庭院,好似欢快的孩童,一年来得快与不快、好与不好,已无关紧要了,家家户户,都是无忧无虑的模样。
过年有味,最浓是家乡。那些我们儿时历经的根源于农耕经济的过年传统仪式,随着时代的发展,一定要在新时代中焕发出新的程式。只是,无论形式如何变化,人们借新年表达对生活的美好祈愿,是百世不易的。是啊,只要我们的祖国山河无恙,只要我们的亲友四时安乐,天天都在迎春纳福,日日都是上好光阴——有滋有味堪比春节的好日子。
唯愿明年的大年三十,被大笤帚打醒来的我,能躺在老家秦安的热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