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025年03月22日

　　□ 彭军选

　　喧天的旋鼓舞激荡着沉默的乡村，沸腾了乡民矜持的血液，放飞农人一度收敛的翅膀……是时候该捶响蒙尘、沉睡的羊皮鼓了，该吼出心中的悲苦与豪迈了，该展现西北汉子的勇毅和野性了……每当春末夏初的农闲时候，不论正午和晚上，四里八乡的村民就聚集在宽敞的地方，跳火热的旋鼓舞，常常持续十几天，端午节这天达到高潮。
　　端午节前，八点左右，嘈杂的人声和雄浑的鼓声就在武山大地上空碰撞、纠缠、盘桓，久久不肯散去……只见人影晃动，一群朴茂、健硕的后生鱼贯而入，宏阔、热烈的“专业”旋鼓舞精彩登场了。二十几个鼓手头戴小麦秆编的草帽（当地人称十八旋），上着白衣黑夹，下穿玄黄灯笼裤，脚蹬麻鞋，绕着彩幡边跑边舞，边舞边打，鼓声铿锵、坠环清越。
　　说起旋鼓，可有讲究了，它形状似扇非扇，极像芭蕉叶面。旋鼓大多用铁圈围成，单面蒙着去毛的羊皮，鼓面直径一般为30厘米，鼓柄缀着9枚看似古币的铁环，俗称“九连环”。鼓槌由藤条或羊（牛）皮编织而成。彩幡高7米左右，直径约2米，顶有仙女骑鹤，下缀一面三角小旗，接下是一个12角形（平年12个，闰年13个）的大宝盖，宝盖中间是一条又宽又长的大蟒旗，大蟒呈人首蛇身状——让人不由想起纯朴、仁厚的子民在女娲娘娘的荫蔽下嬉闹、欢舞的情形……“嘭——嚓嚓——嘭——嚓嚓——”疾风暴雨般的鼓声响起了。几十个年轻后生左手举鼓、右手执鞭，边舞边打，鼓声激越，坠环“嚓嚓”。他们在大鼓手的指挥下忘情地击鼓、呐喊……霎时，鸟雀惊飞、尘土激扬，惹得围观的人群发出山洪般的呐喊。随着铿锵激越、不停变换着的鼓点，他们摆出一条长蛇、二龙戏珠、三英战吕布、四马狂飙、五虎扑羊、六驾迷魂阵，旋即又腾挪闪耀，幻化出七进七出、八龙扭丝、九宫八卦、十面埋伏等舞阵。旋鼓队在拥挤的人群间龙腾虎跃，十大战阵变幻莫测，尽显风流。忽然，鼓声低沉了一会儿，众人稍稍松了一口气，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脸上挂满了灿烂的笑容。人们还没缓过神来，鼓声陡然拔高，雄浑的战阵又演绎出了狮子滚绣球、太子游四门、白马分鬃、烟雾绕顶、凤凰三点头、富贵不断头、三桩编芭子、三齐王乱点兵等阵型。旋鼓越擂越响，越擂越急，仿佛千万匹战马驰过沙场，又似炸雷滚过无边的夜空……此时，年轻后生的身后响起了更加猛烈、狂热的喝彩声。场地周围高大的洋槐树和泡桐树仿佛受惊了似的，也和着嘭嘭的鼓点不停地点头弯腰、左右摇晃……月过中天，不知不觉已夜里十二点多了，可手持旋鼓，装扮英武的汉子们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他们脚走龙蛇，将心中的欢愉、块垒、悲痛统统抛诸脑后，疯狂地旋转，忘情地击打，拼命地吼喊……不知怎的，我突然觉得脚下的大地在战栗，在一点点下沉或抬升，我再也不敢直视这恢宏的场面，我怕出神的一瞬，自己会化作一片鼓声，可我多希望自己成为乡民手中敲出的鼓声啊！闭上眼，脑海里跑出一幅奇异的图画：遥远的洪荒年代，素洁如玉的月光下，猎猎作响的篝火旁，质朴剽悍的武山先民们围成一个偌大的圆，他们披头散发，手拉手载歌载舞；或者在暖暖的骄阳下，在磅礴逶迤的山峁沟壑间，在浩荡的渭河畔，光着膀子的男人们在黄土地里劳苦耕作，喊吼着只有他们和庄稼才能听懂的哀怨、喜悦……
　　在澄澈、激越的鼓声里，我粗鄙的魂灵一点点脱离皮囊，在满院笑声、吼声、风声中游走、游走……此时此刻，要是陕北的刘成章在场，他会写出怎样的《武山旋鼓》呢？是啊，只有武山的厚土才能够承受如此霸气的鼓声，只有武山的汉子才能旋出如此高迈的舞步。武山虽然偏安一隅，但它从不缺少文化；武山虽然发展滞后，但它从不缺少大美。武山缺少的只是像刘成章、路遥、莫言一样赤诚的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