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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归处有玉兰

天水日报      2025年05月10日     


  □ 赵源

  秦州城的春天,总在玉兰花的碎裂声中悄然启幕。
  三月,晨雾一团一团漫过伏羲庙飞檐时,玉兰一片一片从斑驳的青砖墙上逸出,像是被春风撕碎的月光,又似敦煌壁画中飘落的飞天衣袂。它将第一片花瓣搁在古城巷口的碑刻上。这些被风雨蚀出沟壑的文字,是杜甫西游秦州留下的诗句:“莽莽万重山,孤城山谷间……”如今,青苔爬上石缝,新抽的玉兰枝丫却从“孤城”二字间斜斜探出,仿佛历史裂开一道温柔的缝隙,让今天的阳光得以流淌进来。
  我常想,杜甫旅居秦州时,是否见过这般盛放的玉兰?他在《秦州杂诗》里写“丛篁低地碧,高柳半天青”,却独独未提这满树的素白。或许在盛唐诗人眼中,玉兰太过素净,不及牡丹富贵、桃李秾艳。但千年后的我却觉得,这未经雕琢的清白,恰是陇右大地最本真的模样。
  明代胡缵宗在《秦州志》中记载:“州治西南隅有古玉兰,高数丈,花开时如积雪覆檐。”如今这株古玉兰仍在天水双玉兰堂门前,枝干虬结如铁,却年年捧出千盏白玉杯。老人们说,它的根须穿透了三层古城墙,饮过西汉水的月光,听过李广将军的马蹄声。
  在天水,玉兰的花期总与清明重叠。细雨沾湿花瓣时,仿佛能看见丝绸之路上的驼队,载着秦州的盐铁与蜀地的丝绸,在玉兰花的目送下蜿蜒西行。那些褪色的货单与契约如今早已化作春泥,唯有这清白的芬芳,依然在秦州古城的血脉里流转。
  秦州人爱把玉兰花别在衣襟,却不用金银丝线绣它。他们说,这般高洁的花,只合水墨勾勒。天水著名画家丁尚德先生的画室里,老先生握着狼毫笔,在生宣上皴擦点染。他说,玉兰的花瓣要“写”,而不是“画”,笔尖须蘸七分清水三分墨,方能显出“似雪非雪”的意境。
  秦州玉兰“似雪非雪”的影子,也藏在麦积山石窟的壁画中。第44窟的主佛单手举至胸前,手心向前,手指向上,手施无畏印,坐像衣袂间的涟漪隐隐透出玉兰的轮廓。考古学家说,这是佛教艺术本土化的印记——西域的莲花遇见陇右的玉兰,便在麦积山中开出了新的花朵。
  春天,藉河风情线的柳浪中藏着城市的心跳。在河水转弯处,几株玉兰临水照影。树根虬结处,南大桥以彩虹卧波的姿态半浸在水中,铜绿斑驳的拱廊间游过几尾红鲤。晨练的老人面对河水练习太极,衣袖带起的风惊动水面,那些倒映的云絮顷刻之间碎成片片梨花。对岸新植的紫藤架下,孩童举着风筝奔跑,笑声穿梭在石桥拱洞里,惊起桥下浅滩沉睡的白鹭。它们是从《诗经》飞来,停驻在生态浮岛上,看两岸楼宇在波光中重演“半城楼阁半城山”的旧梦。春风拂过河边青苔,芦苇荡中,有人撑着竹篙划过。他们腰间别着的竹筒里,装着晒干的玉兰花瓣——这是祖辈传下的秘方,待到端午包粽子时撒一把,粽香便染上三分清气。
  秦州西北角,自由巷的青石板上,油纸伞撑开一片流动的阴凉。银器铺子传来叮当脆响,老师傅正在錾刻一朵玉兰花。錾刀游走处,浮雕的脉络渐渐清晰,宛若月光下舒展的花影。“这花纹是从伏羲庙藻井上拓下来的,”他蘸着茶水在案上画了个八卦,说道“老物件要守着古法,但得让新客人看得懂故事。”转角处的茶馆里,炭火铜壶咕嘟作响。老婆婆用银针挑起绒花,絮絮说着旧事:“当年飞将军李广西征,驮队的马铃响到天明,如今游客三三两两从门前骑行而过,铃声倒比驼铃更清脆。”说话间,砖墙上骑行队伍的剪影已经铺装了青石板,缓缓伸向巷口的晚霞。
  当一样的黄昏,一样简单的把秦州城的钟声染红时,玉兰开始将心事写成信笺——很多年前,我们都在的时候,我们开始了等候。那时我们似乎已经知道,日后能够等候我们的,依旧是静坐在那些永远一样的黄昏里,一动不动的我们自己。
  黄昏的最后一抹余晖里,古戏台的飞檐剪碎云霞,投在龙城的文化广场上。穿练功服的老人正在压腿,身旁的蓝牙音箱流淌着古琴曲,与不远处舞台中央的秦州歌谣谱写新天水的乐章。广场的长椅上,老茶客们争论“古城该不该添些新景”。着春装的秦州诗人拈起一片玉兰花瓣:“你看这花,既接得住唐宋的月光,也托得起无人机送来的外卖。”她笑着指向河面,画舫亮起的轮廓灯倒映水中,与天上疏星连成一片银河。
  暖黄的灯光从藉河两岸升起,玉兰花飞来飞去,最终飞到夕阳里的一堵土墙之上。人东奔西走,最后也奔波到暮年黄昏的一截残墙根。
  在更辽阔的春风里,一片片玉兰花瓣飘落在伏羲庙的千年古柏上,整座秦州城仿佛被装订成了一部立体诗集。老城墙裂缝钻出的野花与城头装饰的灯带共生,青石板路上骑行少年,载着穿汉服的少女穿过明清巷陌。茶馆老婆婆给游客递上的盖碗里,是否沉淀着陆羽时代的茶香,也浮沉着咖啡拉花的艺术。
  古城的玉兰古巷总爱把年岁折成花朵,冷不丁戳破夯土封存的时光。这座城的幸福密码,或许就藏在玉兰年复一年的轮回里——它记得飞将军李广西征时的马蹄声,也听见中欧班列穿越河西走廊的汽笛;它收藏过杜甫笔下的苍茫,也正在书写属于这个时代的诗行。当月光再次漫过《秦州杂诗》碑刻时,落花会悄悄告诉青石板:所有固执的守望与温柔的嬗变,都是时光写给大地的情书。
  这个春天,玉兰的永恒不仅在盛开时的绚烂,更在凋零后依然滋养着泥土的清白。这或许就是秦州玉兰花,写给时光的清白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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