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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颂伏羲 · 诗词赏析
■ 熊奇录 熊景星专栏 ■
　　被誉为“陇上文宗”的胡缵宗，纵笔抒怀，写了不少有关三阳川卦台山的诗作。
　　胡缵宗（公元1480年—1560年），字世甫，号可泉，又号鸟鼠山人，明巩昌府秦州（今天水）秦安人。明武宗正德三年（公元1508年）中进士，授翰林院检讨。曾任安庆、苏州知府，浙江、山西布政使司左参政，山东、河南巡抚等。罢官归里后开阁著书，著有《鸟鼠山人集》《近取录》及地方史志等。
　　明嘉靖十三年至十五年（公元1534年—1536年），胡缵宗由山西布政使司任上丁忧居家，故有暇参谒伏羲庙，并在庙内留住三日。先后写成《卦台山记》《龙马洞说》《分心石说》三篇散文和《登卦台口占》《伏羲台》两篇诗作。
　　我们先来欣赏胡缵宗的《登伏羲台口占》一诗：
　　理在先天未画地，道在先天既画时。
　　乾坤立极生奇偶，水火移宫用坎离。
　　西伯凤鸣卦敷彖，周公海静爻系辞。
　　韦编三绝犹潜易，洙泗源头问我师。
　　首联阐释“理”和“道”诞生的时间与两者间的关系。据传，伏羲以深邃的洞察力，在卦台山通过对自然规律的总结凝练，用长短两种横线组成代表天、地、水、火等八种自然现象的乾、坤、坎、离等八个符号，并通过八卦的相互演变，解释了自然规律，形成了早期先民的朴素唯物思想。
　　颔联之“乾坤立极生奇偶”句，是对先天八卦的描述。“乾”（天）和“坤”（地）分别象征阳与阴，自然界的运行和变化是由阳与阴的交替变换产生的。阳被赋予奇数属性，而阴则代表偶数，奇偶和谐统一。这样的组合，便构成了“两仪”的基本框架，阳与阴的交替产生了世间万象。伏羲八卦是关于宇宙自然法则的叙述，反映出一种有机的和谐。太极则代表着阴阳的完美结合。“水火移宫用坎离”一句，则进一步深化了这种哲理。在这六十四卦中，坎卦和离卦特别引人注目。坎为水，离为火，坎离相配，水火相济，阴阳相生，这就是宇宙运行的基本规律，因为它们代表了阴阳的变化。伏羲创立的太极是一个动态的概念，时而动生阳，静生阴。水与火象征着自然界最基本的两种元素，而“移宫”的提法则指这些元素在不同环境与条件下的变化与相互作用。
　　颈联“西伯凤鸣卦敷彖”句，赞颂了周文王对《周易》形成所作出的贡献。“西伯凤鸣”指周文王姬昌（约公元前1152年—前1056年），是西周的奠定者。他姓姬，名昌，又称周侯、西伯、伯昌、姬伯，文王为其死后追尊之号。凤鸣岐山，指的是周文王在岐山。周朝将兴盛前，岐山有凤凰栖息鸣叫，岐山是周朝的发源地，也叫西岐。此句既切岐山典故，亦象征圣人出而文明显。文王姬昌将八卦排列发展为六十四卦，并作卦辞（解释卦象的彖辞）。“敷”是排演的意思。
　　而“周公海静爻系辞”句，同样赞颂了周公对《周易》体系的完善所付出的劳绩。周公，即姬旦，是姬昌的四子，姬发的弟弟，他在周武王去世后辅佐成王，对周朝的巩固和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相传，周公撰写了《周易》的爻辞，即为爻添加的解释（爻辞）。此句的意思是：周公在四海太平时撰写爻辞，奠定了《周易》的体系。“海静”与“凤鸣”形成动静对照，暗喻“太平之世”与“经典阐释”的因果关系。
　　尾联“韦编三绝犹潜易”句，说的是孔子“晚年喜《易》”，花了很大的精力，反复将《周易》读了许多遍，又附注了许多内容，对《周易》的传世作出了贡献。“韦编”用熟牛皮绳把竹简编联起来。“绝”断，意为孔子为读《周易》而多次翻断了编联竹简的牛皮带子。其源于《史记·孔子世家》：“孔子晚而喜《易》……读《易》，韦编三绝。”“洙泗源头问我师”句，孔子的家乡曲阜有一条河，这条河来到曲阜后分成了两路，一条叫泗水河，另一条叫洙水河，两条河将曲阜围在了中间。孔子就在洙泗河畔和弟子们讲学，去世后也安葬在了泗水河畔。所以“洙泗”就成了儒家文化和儒家学派的象征。此句赞美了孔子使《周易》得以传承和发展，极大地丰富和深化了中国古代文化等功德。
　　《登伏羲台口占》一诗，没有记游诗常用借景抒情的手法，而以叙事议论见长，用典丰富且极为传神。胡缵宗以诗笔为蓍草，在伏羲台上占问文明的本原，展开对“道”“理”“象”“数”本体论的刨根问底，让古老的卦象在诗性的阐释中不断焕发新生。
　　接着我们欣赏他的《伏羲台》这两首七律：
　　　　　　　　（一）
　　西北乾元羲圣生，蜗台虬壁四隅明。
　　龙图卦列先天大，龟甲爻分太极精。
　　渭涌紫垣春湜湜，月浮青海秋盈盈。
　　烟乘行殿半禾黍，云日阴阳何处晴。
　　　　　　　　（二）
　　秦山秦水拱羲台，一曲圆垣九城开。
　　西北天倾座凌斗，冬春阳生管冲台。
　　寰中八卦乾坤辟，画下六爻奇偶裁。
　　便有文周辞复系，雍州易在昆合隈。
　　第一首首联以“西北乾元”开篇，“西北乾元”化用《周易·说卦》“乾为天，西北之卦也”，将伏羲诞生地指向西北（暗合天水方位）。“蜗台虬壁”以“蜗”“虬”等爬虫意象形容卦台山的险峻形态，既呼应伏羲“人首蛇身”的图腾符号，亦赋予山体以动态的生命质感。“四隅明”三字极具象征意味：伏羲的诞生如光芒普照，使宇宙四方从混沌走向澄明。
　　颔联“龙图”典出“河出图，洛出书”，代指伏羲据以画卦的自然启示。“龟甲爻分”则将爻象与龟甲占卜相勾连，暗示早期符号系统的神秘性——龟甲的裂纹与卦爻的阴阳，同为古人探知天意的媒介。诗人通过“列”与“分”的动作描写，将抽象的符号生成转化为可感知的创造过程。
　　颈联“渭涌紫垣”“月浮青海”，以工整对仗勾勒出天水北部三阳川的风光，渭水清澈奔涌与皎洁月轮形成时空张力，暗喻伏羲文明绵延不绝的生命力。“湜湜”则指流水清澈的样子。
　　尾联笔锋陡转，从远古回溯现实。“行殿”指伏羲庙。“半禾黍”化用《诗经·王风·黍离》的沧桑意象，写庙殿荒芜、禾黍丛生，暗示文明荣光的消逝。“云日阴阳”既是对天气的写实，亦象征政局的明暗。“何处晴”的叩问，既是对自然天气的疑惑，更是对明代中期社会现实的忧虑——当“先天大”的易学智慧渐被遗忘，当“太极精”的文明源头沦为荒烟蔓草，诗人对传统文化不被重视的深切忧患，尽在这句诘问之中。
　　第二首首联“秦山秦水拱羲台”句，诗人以“拱”字赋予山水以朝拜的姿态，暗示伏羲台作为“天下之中”的神圣地位。“圆垣九城”化用《尚书·禹贡》“九州”之说，此句暗喻伏羲画卦对人间秩序的初创——八卦如“圆垣”笼罩九州，成为文明的原初框架。
　　颔联“西北天倾座凌斗”，化用《淮南子》“天倾西北”神话，既切陇右地势高峻的特征，亦将伏羲台的方位与“乾为天，西北之卦”的易理对应。“座凌斗”状描卦台山势高耸，直逼北斗。“冬春阳生”以季节更替写阳气萌动。“管冲台”化用古代律管候气之法（以葭莩灰候节气），凸显先民观象制历智慧，将时间的流转与易理的“复”卦（一阳生）勾连——冬日的潜伏与春日的勃发，既是自然节律，亦是易学“穷变通久”的具象表达。
　　颈联“八卦乾坤辟”“六爻奇偶裁”直溯《周易》本源，“乾坤辟”化用《周易·系辞》“乾坤其易之门邪”，以“辟”字（开启）形容乾坤两卦对宇宙的创生作用。“奇偶裁”则揭示爻象的数学本质——奇数为阳（乾），偶数为阴（坤），奇偶相裁而成六十四卦。
　　尾联“文周辞复系”则呼应文王演《周易》的传承谱系，诗人将《周易》文本的形成归因于周初圣贤，伏羲画卦是“道”的源头，文周系辞则是“道”的第一次系统化阐释，形成完整的易学时空叙事链。“雍州易在”以古九州之雍州（天水属雍州）指代易学正统的地域归属。“昆合隈”（昆仑山麓）则将易理的根源上溯至神话地理。此联通过“便有”“易在”的肯定语气，确立了从伏羲到文周、从陇右到天下的文明传播路径。
　　胡缵宗的这三首有关卦台山的诗作，深植地域文化基因，将伏羲传说升华为中华文明的精神图腾，将《周易》玄理与陇山渭水的地理意象熔铸，不仅是地理空间的诗化呈现，更是伏羲文化精神的诗性凝结。
■ 卦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