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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 2020年11月27日

新阳镇(二题)

□毛晓春(北京)

天水晚报      2020年11月27日     




  杏 树
  在故乡的宅院,生长着三棵树:院内的两棵是杏树,院外大门口的一棵还是杏树。
  每当夏季来临,不但可以在树下纳凉闲谈,还可以不时地摘杏子吃。尽管大人极力反对我们摘没熟透的杏子,甚至常遭到呵斥,但我们还是偷偷地摘下来吃。
  到现在,每当我想起那绿绿的、硬硬的杏子时,口水忍不住就要往下流。
  冬天已接近尾声,冰雪渐渐地融化,大地上的一切开始复苏。如果你到河边,就可以看到绿绿的柳芽,正应了一句谚语“六九七九河边看柳”。在院子里,首先给人以春的喜悦的,就是这三棵杏树。正因为它的热情好客,才使这寂寞的院落热闹起来,蜜蜂忙忙碌碌地飞来飞去,热闹极了。每当此时,我和弟弟总是拿来老屋内闲置的小药瓶,蜜蜂一旦钻进花蕊,便将瓶倒置,瓶口对着花蕊,它自己便飞了进去,然后赶紧盖紧瓶盖,这小东西就被困在瓶内了。
  我们被蜜蜂蜇的次数也不少。
  满树的杏花,粉色的,一朵紧挨着一朵,会组成一个一个的小花绣球。满天飞舞的蜜蜂,给这小院落增添了新的乐趣。
  我的父亲,是这个院落的主人,因家里经常没人,人与人之间就变得陌生,但自然界的万物,却并不世俗,并不陌生。尤其这杏树,即使你筑着高高的、厚厚的围墙,它也会努力将枝头伸出墙外,给你生机,给你喜悦。也许是奶奶怕我和弟弟总要去爬树,也许是她怕我们再捉那些小蜜蜂,也许是她怕我们偷偷去摘吃没有熟透的杏子,奶奶说树上会有麻线蛇,和杏树干一般的粗,一般的颜色,稍不留神,它就会缠住你的手脚,让你永远不能动弹。但早晨一睁眼,每当看到杏树上飞舞的蜜蜂,心就痒起来。终于,忍不住了,管它呢,即使有麻线蛇,也不怕的。奶奶的话又不知忘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杏树,也曾留下让人伤心的事。
  小麦成熟了,隔壁长婆婆家的杏子就熟了。黄黄的杏肉用手轻轻一掰,就分成两半,杏核就从杏肉里活脱脱跳出来,将杏肉放在嘴里,用舌头一压,就化掉,微酸般的甜。而我家杏树上的杏子熟得很迟,长婆婆家的杏树只剩下树叶,而我家的杏子还绿绿的硬。
  每到摘杏子时,长婆婆总是将门顶得严严实实,生怕人进去。从门外,只能听到竹竿的打杏声和小狗(长婆婆的儿子)的欢叫声。
  让我最记忆深刻的一次,是年幼的弟弟向母亲哭着、嚷着要长婆婆家的杏子吃,母亲被缠得没办法,只好隔着墙喊:
  “她三婶……”
  “给!连饭都吃不饱,还想着吃‘六谷’(天水方言,比喻人额外的奢求)。”
  随着长婆婆的嘟嚷,从隔墙飞过来几个杏子,落到地上摔得稀烂。弟弟心疼地刚要去捡,却被屋内冲出来的三哥踢得飞向远处。弟弟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此时,母亲流着泪哄着弟弟,数落着三哥,我只见三哥怔怔地站在院里,倔强的泪水从他眼里涌了出来。
  从此,我和弟弟不再吵着要长婆婆家的杏子了。正因为家庭的贫穷和不幸,从小养成了我们倔强、不服输的个性。
  时隔多年,故乡院落的杏树早就被大哥锯掉了,我再也见不到那一树杏花了,再也吃不到那又酸又甜的杏子了。当然,我也再不去回味那令人伤心的往事了。
  可是,童年的这一切,又怎能让人永远地忘掉呢?
凉 粉
  每次回到家乡天水新阳镇,村里的大婶大妈都会极力夸耀说:“别看你在北京城,你们那里地方大,什么都有,可就没有咱新阳镇的凉粉。来了多吃点,走时多拿点。咱这家乡的凉粉,联合国的秘书长都爱吃呢!”
  每当说到此,只见她们眉飞色舞,一脸自豪。
  我的家乡新阳镇,不但因有凤凰山,据说是三国时诸葛亮点过兵、拜过将的地方而出名,也因在南北朝时沿渭河筑城而载入史册,更因新阳镇的凉粉而远近闻名。
  镇上的村民,不但因定例日期的集市,四面八方的人都来镇上赶集而说话底气十足,也因有渭河边上的工农桥而自豪。每当四周山上的青年男女来镇上赶集,走到工农桥上都要使劲晃几下。在那个闭塞的年代,沿河城镇上的村民,就是周围山上人眼中的所谓“镇里人”。对周围的“山上人”来说,能住到镇上是十分令人羡慕的事。山上的姑娘能嫁到镇上更是父母和她本人的梦想。谁家山上的女孩能出嫁到镇上,父母常常会逢人夸耀:“嫁了一个镇上的,去享福了。”
  当然,在镇周围四面山上住的所谓“山上人”的心里,也有瞧不上镇上人的地方。说镇上人是逛街边的。不好好干活,就想吃“飞食”。我的大姨,十五六岁就嫁到了很远的山上,我的大姨夫每次来镇上赶集,都要半夜起来摸黑从山上往镇上走,一直走到晌午才能走到镇上,他回去就不止一次地给我大姨说父亲干活不像山上的人有劲,而且家里烧的柴火也没山上人的多,做饭的锅小,盛饭的碗也不大,都不好意思放开吃饭等。作为没有多少土地耕种,只靠在集市上做点手工活销售,如织布、染布、打铁一类的镇上人,更是寒碜得可怜。因此,山上的亲戚来镇上赶集串门,亲戚给买一碗凉粉,炒点韭菜,做一锅烩面片,对“山上人”来说就是最好的招待。
  当然,山上人来村镇上赶集,走得全身冒汗,能吃一碗凉到心底的凉粉,就是最大的享受。
  新阳镇集镇上的凉粉,和别处做的不同,是用山荞做的。在新阳镇人的心底,用什么淀粉、红薯、豆之类做的凉粉,那不叫凉粉。村上的妇女对山上人用淀粉做的凉粉,总会不屑地说:“那算什么凉粉,有什么吃头。”
  每到逢集,山上人用驴马驮了山荞来,集镇上的人便买去做凉粉。集镇上人买了山荞,拿回家后在石磨上碾碎成颗粒状,叫“荞糁子”。然后把“荞糁子”放在盆里,在水里浸泡半晚上,等到凌晨“荞糁子”泡涨发软,天麻麻亮便放在案板上使劲揉搓。揉搓的时间越长越好,做出的凉粉也似肉皮冻,亮晶晶的,嚼到嘴里滑溜溜很有韧劲,不轻易在嘴里软面似的化开。将揉搓成糊状的荞糁子放在细箩里,集镇上人将这种箩叫“蚂蚁箩”,也叫马尾箩,是用马尾巴毛编织而成,锅上放了木架子,把箩放在上面,用水将揉成粉的荞糁子往下洗。洗到锅内的糁子汁直到糊状为止。然后,在锅里开始熬,村里人叫“馇粉凉”。熬到用木勺子伸到锅内稠泥似的浆搅不动时,便用瓷脸盆盛出来晾凉。第二天,一盆泛青又亮晶晶的荞凉粉便做成了。等凉粉晾凉后,将切好的凉粉放到碗里,调上油泼辣子,爱吃大蒜的多放点蒜泥。尤其夏天虽然嘴角吃得辣椒通红,满是油圈,但凉粉在肚内却透心凉,恰似北京人夏天吃冰糕,也算是集镇上人一种最高的奢求了。
  我们村里有两家卖凉粉的。上庄王大妈的凉粉村里人很少去吃,因为她身上的衣服,袖口、胸前满是厚厚的油污,明晃晃发亮,大家觉得她做的凉粉不干净。只有下庄何大妈的凉粉没有做熟时,才去买王大妈的凉粉。何大妈的凉粉常常是由老伴来揉,男人手上有劲,揉出的凉粉吃起来很有劲道。
  新阳镇的集市上,切的凉粉也很讲究,一片一片成弧线形状,两边薄,中间厚,像鱼肚一样的弧形,据说这样切的凉粉比较入味。后来看城里人切的薄片,却再也没有了乡下吃凉粉的感觉了。如今,新阳镇集市上的凉粉虽然还有卖的,但却已经是半手工了,放到嘴里,舌头一压,软面条似的就化了,再没有小时候的那种味道了。
  庆幸的是,村子里还有一两户人家,仍然是全手工在做。因此,每当村里人进城走亲戚,城里的亲戚会在电话里嘱咐一句:
  “千万别忘了捎一盆新阳镇的凉粉!”

作者简介
  毛晓春,笔名雨枫,天水籍作家,中国记协《中华新闻报·传媒观察》副主编、中国金错书研究中心主任等职。出版有《伤逝集》《生命风景线》《智者无为》《文学老头和文学青年》《休克的文学》《纸上低语是故乡》等6部杂文、散文、随笔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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