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020年11月27日

　　□纪 红

自然书
君迁子树
　　老家在山东平原地区，柿子树常见，君迁子树却尚未见过，认识君迁子树还是在山东大学工作以后。多年来，我由漫不经心到渐次深入地坚持观察和记录山大草木，学习和传播其草木文化，自诩没有谁比我更熟悉山大草木的校园位置、季相变化和人文内涵，譬如对山大中心校区的君迁子，就如此那般地认识了一番。
　　起初我数着整座校园里共有五棵君迁子，老数学楼北边的那棵2016年忽然枯萎后接着就被砍掉，现在还有四棵：老生物楼前一棵，图书馆后面一棵，图书馆大门左右各一棵，左边那棵2018年春天未发芽，一直干枯到今春忽又新萌，恢复了元气，幸亏没被砍。
　　这五棵君迁子自然是我的观察对象，四季里都有拍照，春时的新绿如燃烧的小火，初夏的小花是素绚的自重，秋时的果实有丰收的喜悦，冬时挂着干果的枝头精简而飒然。君迁子雌雄异株，雌株开雌花，雄株开雄花，雄花1-3朵腋生，簇生，与雌花单生的情形很容易区分。看花观果，即能辨雌雄：砍掉的那棵、生物楼前和图书馆门左的是雄株，其余是雌株。
　　曾在南部山区见到一棵大柿树，由根部发出的枝上结着小如枣的小柿子，在主干枝上结着红红的大如苹果的大柿子，搭眼一看是两个品种，当时不明所以，后来就知道了那是柿树和君迁子的嫁接成果，树上的果实遂有君迁子和柿子之别，君迁子树是柿树的优良砧木，没有君迁子就结不出好吃的大柿子。
　　原来不求甚解地管君迁子叫小柿子树，是觉得其叶子和树干都像柿树，果实也像迷你版的柿子，可不就是小柿子了。君迁子，真是很别致的名字，寻常之树，不似一般草木以本原留名，而以有雅意、有人情的“君子”题名，是不是特别地有什么名堂、什么名义、什么典故？
　　君迁子别名黑枣、软枣、牛奶枣、野柿子，《中国植物志》有记：“成熟果实可供食用，亦可制成柿饼，入药可止消渴，去烦热；又可供制糖，酿酒，制醋；果实、嫩叶均可供提取维生素；未熟果实可提制柿漆，供医药和涂料用。木材质硬，耐磨损，可作纺织木梭、雕刻、小用具等，又材色淡褐，纹理美丽，可作精美家具和文具。树皮可供提取单宁和制人造棉。”这真是良木嘉树了。
　　又查到对君迁子的一些考证，我感兴趣的是，《本草纲目》记载，君迁之名，始见于左思《吴都赋》，而著其状于刘欣期，名义莫详。君迁子之名从李时珍先生那里就是莫名其妙的，仿佛也不常见后来经传与野史以正视听，咱这等学不专精之人对君迁子不明所以实属正常。
　　还是不甘心，还是觉得君迁子之名定有来历，不似那些木字旁命名的树木之名来得平直。继续找资料，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终见四川农业大学林鸿荣教授《棪木求索》一文，其论证考据让我信服，遂知君迁子最初叫棪木，后来由于“棪木”的读音为“君”字和“迁”字的合音，致使后人以君迁子为名，而“棪木”为人所忘。
　　棪木始见于《山海经》：“堂庭之山，多棪木，多白猿，多水玉，多黄金。”东晋郭璞注曰：“棪，实似柰，赤可食。”吃过几颗风干后的果子，果然味美。多次见花喜鹊和小麻雀树上啄食。五代李珣《海药本草》言《交州记》言君迁子“实中有乳汁，甜美香好……久服轻身，亦得悦人颜色也。”怪不得鸟儿身轻善飞、羽毛光洁悦人呐。
　　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言君迁子：“其实类枣，著枝叶重曝挠垂。刻镂其皮，藏，味美于诸树。”这分明是柿饼的做法，原来这君迁子也可以如此做成，那该叫君迁子饼或小柿子饼了吧。不爱吃软柿子，但爱吃劲道的柿饼子，想来这“味美于诸树”的君迁子饼更加好吃吧，馋了。
　　我自愿认为，此树就叫君迁树，此树上的果子就叫君迁子。至此，一念清爽，自己总算给自己思想里的君迁子以一个来历的名分，也算正本清源了。又想着，若继续刨根问底，那棪木的名义之详呢？树之名义下和名义外之详呢？也终究是人为命名的一个意思，这样想想也挺有意思。
　　其实，于树和果而言，你叫它小柿子，叫它君迁子，叫它棪木什么的，实质意义上又有何不同？你看不看它，叫不叫它，爱不爱它那又有什么关系？多少年枯荣流变沧海桑田，它还是它，长自己的叶、开自己的花、结自己的果、有自己的用，一如既往。任你对其名义详或不详，对其美味知或不知，它就是它，自守着自己的根本与内心，它只是它自己的名义，它只是它自己的造化，依然故我。
　　可是，我还是喜欢叫它小柿子树，就像你的孩子无论姓名取得多么讲究，你还是喜欢叫他小帅儿一样。那就这样继续叫吧：小柿子树，小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