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母亲的脚
天水晚报
2021年06月03日
□漆寨芳
母亲住院了,插着胃管,还插着氧气,深深陷进去的眼睛看上去是那么困乏,额头细密的皱纹似乎在痛苦地颤动。我拉了拉被子,母亲眨了眨眼睛,对我说,你也睡一会儿吧,别熬了。我问母亲想喝水不?我知道插着胃管喉咙难受。母亲却说她脚麻,脚踝难受得要命。一辈子风里来雨里去地劳作,从没有这样在床上躺过八九天,躺得久了,浑身觉得不舒服。用热水泡泡脚吧。我扶母亲起来,端来一盆热水,为母亲泡脚。
母亲是生平第一次住院,一直叫苦连天地嚷着要回家。就在我为她搓脚的时候,她又有气无力的嚷开了:明天咱回家,我奔80岁的人了,划不来浪费钱了。病友们被我和母亲吵醒了,16床的大妈做了阑尾手术,她劝母亲好好治疗,有这么孝顺的儿子,多活几年是福份。17床的病人也说话了:钱不愁,咱有农村合作医疗报销呢。母亲便转了话题,说她生病,娃们跟着受罪。我插话说,做儿子的粗手粗脚的伺候总是不周全,要是您那时候生个女儿多好呀。16床说,她看着我们做儿子的比女儿还细心。她这一说,我脸上烧乎乎地难受。
母亲生了我们弟兄五个。父亲前几年去世了,她和老五住在一起,我平日忙于工作,很少陪伴母亲。这次母亲是胆囊炎引发的胰腺炎,病情严重,用医生的话说,迟一天送进医院就会有生命危险的。16床大妈的话让我愧疚万分,我都50多岁的人了,没有对父母亲尽到孝心,母亲躺在医院里,我只给母亲洗了几次脚,在她眼里就是孝顺儿子了。我捧着母亲的脚,眼睛便湿润了。
在我的记忆里全是母亲忙碌的身影。母亲的忙不分昼夜,白天下地劳动,夜间在油灯下缝缝补补。晚饭后抹黑洗锅刷碗,只为省那点煤油,再在灯盏下纳鞋底或补衣裳。她每晚熬到什么时间才休息,我都没有一个完整的记忆。孩子多,又全是调皮捣蛋的男孩,爬崖上树,扯烂衣服划破鞋的,给母亲添了许多劳作,补完衣服又缝鞋,让她没睡过一夜安稳觉。我上初中那年的冬天特别冷,脚后跟冻裂了几道口子,母亲给我做了一双棉暖鞋,鞋里的棉花是从她身上的土布棉衣里匀出来的。
记得那天晚上,母亲捡来了崖娃娃石(石灰石)在火盆里烧,让弟弟们把尿尿到盆子里,放进石头,尿在盆里沸腾起来,母亲捧住我冻伤了的脚,给我搓洗起来。热尿水钻进冻裂的伤口里疼得钻心,母亲的手也皲裂着口子,我知道给我洗脚她的手一定也是钻心地疼。她说这样连着洗两三个晚上冻伤就好了,她皲裂的手也就好了。
今天,当母亲的脚捧在我手里时,我犹如捧着一团火——愧疚的火。要是我早能这样为母亲捶捶背揉揉肩洗洗脚,而不是住进医院以后,也许母亲就不会衰老得这么快,也许母亲的病就能被我早发现早医治的。我瞅着母亲的彩超报告单,那沉淀在胆囊里的杂质,让我感到不可饶恕的负罪感。母亲胆囊炎发病的时间早了,那时父亲还在世,母亲偶尔说她心口疼,父亲从一位乡间老中医处讨得一个偏方,每到母亲喊疼的时候,就煮一杯红枣水,抓一小撮胡椒喝了止疼。我们麻痹大意,从没把母亲送医院检查过。这次发作,母亲还是说心口疼,她说,那个偏方止不住了。她就那样硬撑了整整一天,晚上坐卧不宁,我们要送她去医院,她说,一百多里路呢,她晕车,医院就不去了。其实,母亲想的是自己老了,人总是要死的,没必要给孩子们增加负担。天蒙蒙亮,我们把她背上了车。还好,一个小时的车程,母亲睡着了,没有晕车。
妈妈,儿子不孝,让您受罪了!在医院的这些日子,儿子知错了,往后余生要好好陪伴您,给您一个开心快乐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