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021年07月22日

　　□郑贵华

百味人生
　　小时候，只要父亲从身边走过，总能闻到一股浓浓的烟草味儿。那时候，别人吸带过滤嘴儿的香烟，父亲的烟却都是用自己种的烟叶卷的。每年春天，父亲总会在菜园四周栽一圈烟叶。等到夏天，把一张张宽大的叶子摘下绑好，就放在阳光下暴晒。待叶子焦黄干枯时，把整齐无损的选出来拿到集市上卖掉，攒下钱供我们上学；那些残次的叶片就留给他自己，揉碎后拿我们用过的书纸卷起来，塞到他的旱烟袋里，每天饭后吧嗒吧嗒抽一阵儿，很享受的样子。等锅里的烟草都燃为灰烬，便在墙角的青石上磕两下收起，该干啥干啥去了。在那一明一灭的火光中，燃烧的烟草味儿弥漫开来，这种味道的吸附力很强，只要父亲从身边经过，那种味道就很霸道地钻进鼻孔，想躲也躲不掉。
　　父亲只有小学文化，可他总喜欢在睡前考我们一些问题。考察的东西都是他在收音机里或跟别人聊天时学到的。有一天晚上剥完棉花，他问：“一斤棉花和一斤铁，哪个更重一些？”妹妹嘴快，先给出了“棉花更重”的答案，父亲笑着摇摇头。我想了想，既然都是一斤，那肯定一样重啊！我把答案说出来，父亲对我大加赞赏，还夸我聪明。我当时很不屑，觉得父亲的问题很愚蠢。直到上初中学了物理，知道密度的相关知识，才知道这个问题对于没多少文化的父亲来说，肯定也和妹妹一样困惑。可我当时觉得一个把“瀑布”读作“暴布”的人，总问这些问题实在太酸腐了。再加上他和母亲说话时总爱扣字眼，我就更不喜欢他身上那种酸不溜秋的味道了。
　　整个夏季，父亲身上总散发出让人难受的汗馊味儿。那是农忙结束后，父亲为了实现自己的楼房梦，便用板车把自留地里的土一车车往回拉，然后和成泥巴制成土胚，再放进窑里烧成青砖。一个暑假下来，父亲能穿破几条裤子，上衣却基本完好，因为他总是光着膀子干那些重体力活。这样准备了五六年，父亲的楼房梦终究因为我们几个连续读书而没能实现。现在想来，父亲当初的每一滴汗都没有白流，那阵阵汗馊味儿，都是他向苦难的岁月发出的挑战，是他不向命运低头的倔强。
　　现在，父亲老了，却有了一种可怜的味道。前几天父亲弄丢了身份证，我们带他去补办时，面对各种指令和提示，父亲显得很无助。当他拿着重新激活的老年卡到柜员机上取钱时，那茫然不知所措的可怜样儿更让人觉得心疼。
　　今天，父亲骑着三轮从我面前经过，一阵熟悉的烟味悠然飘来，记忆中父亲身上的各种味道立刻苏醒。我突然意识到，无论岁月怎样变迁，父亲的味道一直都留存在我内心深处，那是父爱的味道，也是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