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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游侠和龙

——读舒飞廉《阮途记》

天水晚报      2021年11月19日     



  读过诗,就会意识到一些词汇与意象永久关联。自《楚辞》的时代起,烟波浩渺的洞庭湖就指向湘夫人、木兰树、斑竹、芰荷和茝兰,李朝威增添貌耸神溢的龙君和自然蛾眉的龙女,李白问它赊月色买酒白云边,于是这片湖水跻身最浪漫的词语行列。西方人认为月亮会使人发狂,楚人约莫晒多了洞庭的月色,也深具缥缈空灵的气质,他们尤其浪漫,龙蟠凤逸、人神杂糅,楚王驰骋狩猎的云梦也是山鬼精魅的居所,神女遥遥现身在君王与诗人的梦境。
  传奇里的游侠也浪漫,跳出庙堂规矩之外,畸零孤独的槛外人,肆意纵横的无赖子,也有可能是一个重诺的送信书生。而龙,能显能隐,能细能巨,或潜深渊,或登九天。
  《阮途记》从楚地水土中长出来,噙着云梦山光洞庭水色,把最浪漫的楚辞、游侠和龙收进书页里,文字清扬,逸兴遄飞,气韵舒展。是武侠,也是梦境,两千年前楚人祭祀东君铸刻鸟篆文,用繁复蜿蜒的蟠螭纹装饰公侯的尊盘,最庄重的史书也有一半漂浮在非现实世界,隔着时间,不务实的梦境被作者继承。
  我很喜欢《浮舟记》,赵文韶的形象与沈复重合,在他的莫大悲哀里,张横、张竖野蛮而跳脱,野生的豪气将被驯化的书生一把拉出驯化外,使他在不得已中得到无边际的自由。但李芸才是最江湖儿女的那个,美艳粗俗得格外有趣,甚至浪漫。武功也不是一板一眼按部就班修成的,那样的体系太过滞重,在柳毅井的内部,修习武艺就应该像聂隐娘和红线女,读者就应该疑心赵文韶随时会从喉中吐出剑丸来。这样的故事中,一切人世规矩都要倒退一射之地,该为美本身和人本身让步。
  《金驴记》亦庄亦谐,在最声色迷人处写天真之气,不要钩心斗角的机巧,自然与土地都喜欢稚拙直白。但天真早经过千锤百炼,非得读许多书才能接住作者暴雨梨花针也似抛来的典故,意会到其中谐趣,是被《笑林广记》的味道辣过的。
  写洞庭孕养出的人,莫过于《龙宫记》。泥瓦匠、屠夫与裁缝,再平凡不过的身份,同时也是能造龙宫的匠人、身怀屠龙之术的豪侠和传奇的云梦织女。他们要为自己造一座龙宫,用最乡土气息的精打细算完成最超乎想象的建筑,就像从第二层开始盖的房子。全然无视现实,梦呓轻盈地笼罩着整个故事,抓住梦的一角把它拐进现实,或者把现实拽入迷离梦境,只怕连已经变成龙的望舒,在月亮上回望地球时,也看不清那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这本书以《阮途记》为题,这个故事有一种沉郁的美,夜雪初霁,雪上茫茫,雪下盖着妍媸凉热的众生。大雪覆下,催税的官差连带一切世俗的压力被隔绝在外,两位游侠在雪洞里穿行,遇到几位奇人,几件奇事,思考时间的意义——也许再思考下去,他们也终会变成龙。赵文韶有没有目的地,葛晴有没有找到袁安都不要紧,《阮途记》天生没有结尾,正如阮籍对着茫茫旷野漫漫前路,天地没有尽头。
  读这本书实在非常快乐,也许它会引发怅然,但怅然依旧属于阅读勾动情绪的快乐体验。美妙的文字、离奇的情节、超逸的角色、有趣的细节,翻开书,就是一场让人心动神游的旅行,这段旅途里有云梦,有游侠,还有龙。

  (《阮途记》舒飞廉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21年9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