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 绳■张淑兰
教育周刊
作者:
新闻 时间:2020年09月06日 来源:教育周刊
“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一群孩子,把粗壮的绳,摔得像麻花。抡起来的绳子,摔回地面,一圈又一圈。弹跳的节奏和忽闪的马尾一样顽皮,鸟雀般的声音穿过云层,带着我回到了麻绳的世界。
麻绳的前生是胡麻的秸秆。胡麻收获籽粒后,把秸秆堆在便于排水的斜坡上,让秋霜、秋雨浸泡,待秸秆腐烂后,摊在场中。父亲就牵出我家的大黑牛,拉上碌碡,在摊平的秸秆中重复碾压,当秸秆变成粉末时,父亲终于停止了碾压。他拿起木叉子,抖落麻杆,把麻纤维堆放在了墙角。
空闲的时候,父亲就早早起床,找来三两根细长的竹竿,在场院中摊少许的麻纤维,蹲在碾上两手轮流交换抽打。抽打一定时间后,父亲就挑起麻纤维,抖掉残留的麻杆渣,直到纤维里找不出一节渣子,才挑起麻纤维,放在阴凉的地方待用,这就是麻。麻制成后,农闲或者下雨天,父亲就拿起了他的麻线叉叉,挂上少量的麻,专去人多的地方捻麻线。
大晴天,阳光尚好,尤其是冬天,太阳把我家门前的土台子照得发烫。村里年长的叔辈们就挑着各自的麻线叉叉,聚集在那棵落了叶的大槐树下,或蹲或坐,比赛似地捻麻线。
父亲的麻线叉叉,是用枣树的枝条做的,分着三个叉,二尺来长,暗红色,很光滑。父亲把麻挂在叉子上,撕下一些,与线团连接,然后轻轻一拨,线团就一圈圈飞快地转动,麻线也就顺着一个方向拧,当拧成一股麻线时,父亲就左一下,右一下,把麻线绕在线团上,用小而短的树枝卡住。然后再在麻线叉叉上撕下一些麻,继续以上的程序,周而复始,次次如是。
夏收之前,父亲总要检查家里的麻绳,看见开裂的就说,该股绳了。他念叨了很久,眼看着一山一山的麦子在弯腰、点头,周围的人就是无动于衷。父亲急了,去找大爸。大爸是种庄稼的好手,再苦再累的农活,他都干得轻松愉快。人也很随和,村里很多人都愿意和他合作。大爸来了,扛着长板凳,拉着股麻绳用的绳车。父亲便给他装烟、点火,然后去叫马爷。大爸的一锅烟吸得还剩一丝的时候,父亲来了,马爷到了。三人见面,也不着急忙。坐在长凳上,慢慢地吸烟、喝茶、拉家常。等到太阳一竿子高时,大爸就根据所需要股绳子的长短,把长板凳放在我家园子的一端,在另一端钉上桩。父亲拿来捻好的麻线,将麻线的一头绑在板凳的一角上,马爷就拿着麻线团,变戏法似地在钉好的桩与倒扣的板凳之间,飞快地跑,把麻线挂在绳车的钩子上,一般是三股麻线,也有四股,或是更多股,根据麻绳的粗细而定。等麻线绕得差不多时,大爸就稳坐在打好的桩边,顺时针转动绳车上的摇把,麻线就随着绳车的转动,越股越紧。骑在另一端长凳上的父亲,则会随着股紧的绳子向大爸方向移动。当所股的麻绳紧到极限时,马爷拿来绳合子,迅速地套在父亲这头的麻绳上,父亲就极快地逆时针转动长凳上的单钩,随着绳合子的缓慢移动,三股或四股细麻绳就合在一起,慢慢变成了一根粗壮的麻绳。麻绳股好后,父亲在绳上洒些水,马爷和大爸抓起绳子的两端,使劲在地上摔打,据说这样,可以让股好的麻绳用起来更为妥帖。
股好的麻绳,有粗有细,有长有短。长绳用于农事,短绳基本家用。框子、背篓、粪斗,离不开麻绳;马、驴、骡子的缰绳、辔头,少不了麻绳;扫把、笤帚、担水挑柴,更需要麻绳。我的童年也是在麻绳上荡秋千度过的。父亲专门股了荡秋千的绳,常年绑在园子的两棵梨树上,绳子上放了不穿的旧衣服,只要有空,姊妹们就抢着去玩,笑声常常震落树梢上的叶子。
记忆中,麻绳惹的祸还不少。村里的海娃是出了名的懒汉,娶了漂亮的媳妇,却不务正业。他家的麻绳多半都是打了结的,不敢用力捆东西。每年夏收,他总要去借别人家的,村里人不但不会借给他,还冷嘲热讽。海娃回家就拿断裂的麻绳打媳妇,媳妇气极了,抢过绳子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从此,海娃就更不会股麻绳了。有一年的夏天,人家的麦子都上场好些天了,他家的还在山头晒太阳。媳妇着急,催着他去拉麦子。他把一架子车麦子从晨雾初起拉到日光西斜,这期间,麻绳一次次捆麦子,一次次断裂,架子车翻了好几回,等麦子拉到场里的时候,麦粒就所剩无几了。从此后,漂亮的媳妇也开始萎靡不振,再后来自言自语,精神恍惚。
近几年来,麻绳已退出了人们的视野。农人很少种庄稼,成片成片荒芜的土地背后,是股好的麻绳束之高阁,一大卷、一大卷,盘放在房梁上、屋檐下、落满灰尘,诉说着曾经的生活。
“摔高点,再高点……”眼前的孩子把五彩的绳子摔得像圆月,记忆中的麻绳却如古董文物被封存。
(作者系秦州区牡丹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