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这是一条与杨震有关的巷道。
却说有两棵古槐,难晓纪年,堪受风雨,守在老宅的门头。树上是鸟的天堂,树下是人的乐园。向南的枝枝团团,是绿色的巢,又似一个举在天空的灯笼,夏天浓荫时,泼不进阳光,带几分神秘。靠北的一棵,性格活泼,尽力撑开生命的空间,极为写意地荫蔽了半条街,有几枝,还努力伸向再北的文昌阁——那是中街和下街的分界线。远看,那虚实相生、高低起伏、连绵有致、呼应相生的树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这么一组合,颇像一个腾空跃出,挥洒自如的“山”字。
树上比树下热闹,树下却生出了故事。
正是初秋天气,溽暑袭人,鸟儿闷声憋气,蝉声却没完没了惹人心烦,这时,一乘轿子缓缓进了下街。
大槐树下,不少人在纳凉,远远瞥见,也没人理会。这是个水陆码头地方,如此寻常的官轿,一天往来如雀飞。车走车道,马行马路,轿子绕着人群过,谁也碍不着谁,这是镇上人的习惯。
忽然,轿内人发话:“停下!”
旁边一个跟班,忙打起轿帘。于是走出一个中年人,白净,高个,衣冠简朴,一派斯文,眉间透着英气,没有丝毫官派,倒像个读书人的模样。
是什么吸引住了他?莫非是那气宇轩昂的文昌阁?
是的。最上层有块匾,道是“天开文运”,口气不小；中层是“秦畿古浦”,有点来头；下层门洞上的是“陇岸新门”,是重修的,能看得出。
来人频频颔首,目光巡视了周遭,终于注目在东边的一个栅门子上。那上面镌题了两个额头,上头是“里有仁风”,而让他端详最久的三个字,是下面的“四知巷”。
之后,这人自言自语,说这应是杨家巷道。
跟班疑惑,凑上去说:“老爷头遭来,咋知道这巷道是杨家的?”
“你晓得汉太尉杨震吗?他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古训,读书人无有不知。巷名‘四知’,岂不是杨家的?”
老爷看了一眼跟班,笑微微地说。
这老爷说的杨震,就是天下杨氏共尊的显祖。杨震是弘农人氏,他在华山之下讲学,哪知名气太大,声动朝野,叫大将军邓骘盯上了,征之再三,躲来躲去,没辙了,只好答应为朝廷出力,其时,他已五十岁了。杨震由士而仕,最后做到位极三公之首的太尉。一次,他在赴任途中住下,有个学生王密,恰巧是当地的县令,夜深人静时,这王县令怀揣十斤黄金来探望老师,谁知惹恼了杨震,把学生痛斥一顿。学生委屈,说只是表达对老师的敬心,别无他意,又没有人知道。这更使杨震受到羞辱,他果然是个大儒清官,赫然祭起“四知”大旗,羞退了学生县令。
石佛杨氏,自谓出于关西弘农郡,“四知先生”杨震是其远祖。“四知巷”就是他们迁于此处的家门象征。如今,这微服私访的老爷,居然在石佛镇,得见与杨震有关的风物。
透过栅门,巷道里边也有高门,也有楼阁,俨然有富贵人家。但是,老爷视若有无,偏偏留心起了巷道下手,也就是门前古槐拱抱的人家。其实那门头极为普通,只是“务本第”三字惹了他的眼。
老爷寻思,这一带多是“耕读第”、“泰和居”、“积善家”之类的门额,栅门旁的这一家,却从《论语》中筛出“务本第”做家训,门头虽不及巷里人家有模样,想必定是读书人家。他想进去瞧个究竟。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老爷大声地颂着!声音留在巷道口,人已进了这家门。
这一幕,百余年后,石佛镇的杨家还在念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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