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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 根 草

天水日报 新闻    时间:2021年07月27日    来源:天水日报

  □ 凌峰

  走过通往母亲坟地的小路,荒草淹没了我的腿脚。一些蓝的花、紫的花、红的花,竞相盛开;大小不一的各色蝴蝶、蜜蜂,在花丛中来往穿梭。我每走一步,都会引起蜂蝶的恐慌,它们在我身边飞去又飞来,眼中充满了惊恐和好奇。我想,许是我离开久了,它们忘记了我。
  母亲的坟头就在不远处,我总觉得母亲在注视着我前行,每向前一步,我都觉得万箭穿心,一种莫名的痛在心底凝结着,压倒了眼前的一切。
  站在母亲的坟前静默,那一刻,我的眼神是虚空的,只有一肚子的话在喉结处打转,想出来,又不想出来,那种纠结,足以撑破我的喉管。最后,我还是将它们憋了回去,说与不说,都一样,路还要自己走,事还得自己做。别让母亲担心,是我最后的决定。
  无边的绿色占据着田野。我仰躺在母亲坟前的绿草中,面朝蓝天、仰望浮云。我想,多年后,这里就是我的归宿,我会陪着母亲,一直仰望下去。我用手抚摸着土地,就像抚摸着母亲的肌肤,想到这里,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便在眼前出现了……
  母亲是四十岁那年生的我,在那之前她生了我的四个姐姐。从我记事起,母亲就很消瘦,我想母亲一定是因为生我才变瘦的,如果把我的肉还给她,她一定是个健康的女人,也不会那么早就离开我们。
  母亲是在我十二岁那年摔倒的,摔倒后就再没站起来,一直躺在病榻上,直至离世。我至今还能清晰地记起那个阴暗的秋日。那天我一如既往地在村子里玩耍,往疯里玩,往野里玩。我从小是个孩子王,身边总围着十几个和我一样的“小土匪”。我们成天手中拿着棍棒,东村跑到西村,西村闹到东村,村里的大部分尘土都是我们搅动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揍死我们。那天,就在我领着弟兄们偷完王大爷园子里的鸭梨,准备美餐一顿时,传来姐姐的喊声。
  “小峰,快点回来……小峰,快回家来……”姐姐的声音是尖细的,遇到平时,我根本不理睬。她叫我回家准没好事,不是让我去放驴,就是让我跟她去挖野菜,我是干大事的人,才不和她们女孩子一起搅和。可那天怪了,一听到姐姐的声音,我心里直扑腾,就想着回家,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拽着我。回家才知道,母亲摔了。
  母亲躺在土炕上紧闭双目,村里的大夫给她打针、喂药。父亲拿热毛巾给母亲敷着脸颊和手臂,几个姐姐围在屋子里,一个个泣不成声。我开始没哭,有点害怕,后来想到母亲可能会死,就哇哇大哭起来。我一哭,母亲反倒醒了。母亲睁开眼睛,木木地看着我们,想说话,嘴里含糊不清,她说了半天,我一句都没听懂。母亲从那天开始就再没从床上起来,一直躺了好几年。从母亲摔倒的那天起,我的美好童年就画上了句号。
  布谷鸟的叫声将我拉回现实。真不想回忆那些过往的岁月,每想一次,就像揭一次伤疤,那疼痛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绕着母亲的墓地转了一圈,忽然,我看到母亲的坟头长着几株无根草。这种草我已经有多年没见了。无根草到底叫啥名,我忘记了,但我一眼就能认出它,因为它很神奇,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一种植物。
  无根草长大后,茎像小孩的手指那么粗,高在半米左右,三四个分茎不等,叶子是翠绿色的,舌头一样,像草叶又像树叶。如果从外形来看,再稀松平常不过,可它的神奇,是我见过的所有植物都不具备的。
  第一次见无根草是在母亲的花园里。母亲是个爱花草的人,我家门口的大花园里种满各色花草。除了冬季,母亲的花园始终充满生机,各种蔬菜郁郁葱葱,各色鲜花争奇斗艳,那几株无根草其实是花园里最寂寂无闻的了,它们默默地长在花园的角落里,不要母亲提起,我们压根就注意不到它。
  母亲将一株无根草摘下来,随手系了根绳子,挂在我家支相框的铁钉上。我不以为然,也没去过问。过了十多天,我突然发现那株无根草没死,竟然昂起了头,朝着屋门的方向微笑。我望着无根草发呆,母亲说:“这就是无根草,一种生命力极强的草,你看它没有土壤、没有水分,还是能够存活,而且还在一天天长大。”
  “那它靠什么生长?”
  “靠吸收空气中的水分和养分。”
  我更加纳闷了,但事实证明,它就是那样生长的。
  母亲又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长大了要像无根草一样坚强,凡事要靠自己。”
  多年以后,当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尘世中奔走时,每每遇到困难,遇到过不去的坎,我就会想起无根草,想起母亲的话。车到山前必有路,自己想办法,没有过不去的坎。
  有时想想,根是什么?根就是母亲。我们从母亲的身体里长出来,母亲在,根在;母亲没了,根就没了。到那时,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株被摘下来的无根草,只能尽力去吸收空气中的养分,努力让自己活下去。
  如今,我书房内悬挂着一株无根草,那是离开母亲墓地时我摘的。大半年过去了,它依然昂首挺胸,青翠欲滴。看着它,就像看着一种力量;看着它,总会有一些东西从笔尖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