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味道
冯军权
天水日报
作者：
新闻 时间:2022年02月22日 来源:天水日报
我一直不太爱吃水果，主要原因在于我的牙有酸软的毛病，母亲说应该是小时候吃未熟的杏子造成的，我想应该是对的。
记忆中的水果就是杏子和黑梨。杏树和梨树，村里有的是，尤其杏树居多，几乎家家都有。每到三四月份，整个村子就被杏花香包裹，用王安石的诗句“独有杏花如唤客，倚墙斜日数枝红”来形容，可谓恰如其分。
那时候，小孩子并不在意杏花有多美，只盼着杏花快点掉落。杏花一落地，小小的杏子长出来，我们便可以解馋了。一到放学，村子道路旁、田埂上的杏树便遭殃了，一群孩子，不论男女，纷纷爬上杏树，摘吃刚刚长成的杏子。男孩子总爱逞能，经常比赛谁能将树梢上的杏子摘下来，为此总有一些胆子大的会从树上掉下来，摔伤胳膊或腿。掉下的孩子还未来得及哭嚎，树上其余的孩子早已作鸟兽散，跑得一干二净了。很快，学校多了一个胳膊上缠着布带的学生，树上少了一个上蹿下跳的顽童。
真正到了杏黄季节，我们却都没了兴致。路过杏树时，熟透的杏子总会砸在我们的脑袋上、胳膊上，仿佛在召唤我们似的。而此时的我们，不论年龄大小，都在父母的吆喝下，转移到抢收麦子的战场上去了。
夏收，对于我们来说，就是虎口夺食，毕竟随时都可能会有冰雹来袭。一旦遇上冰雹，这一年几乎就白干了。所以，我们来不及和掉落的杏子纠缠，收麦子成了全村唯一的主题。
这是我们的童年，虽缺吃少穿，但因为有了杏子却足够精彩。
我第一次见到橘子，应该是快上初中了。从新疆回来过年的大哥，不仅穿得崭新，有自己单个的毛巾、香皂，更让人惊奇的是，大哥用小刷子刷牙，毕竟在我们眼里，刷子就是刷衣服、洗鞋子用的，怎么能用来刷牙呢！这一切都是第一次见，大哥带给我们的不光是干净，还有外面世界的多彩。
那一年的大年三十，我家的供桌上多了很多献品，除了往年的黑梨之外，多了葡萄干、杏干，还有一种橙黄色的水果。我好奇地问大哥。他说，这是橘子，外面的一层不能吃，要将其剥开，里面的瓤才能吃，我都一一记在心里。
大年三十晚上，我们那一带有接先人的习俗，一直要到正月初三才送走，因此桌上的献品也要摆到初三。
那一年的大年三十晚上，我是在好奇和不安中度过的，因为我总想去动一动大哥说的橘子，但都被大哥用严厉的眼神瞪得缩回了手。
大年初一，我们小孩子都会去给长辈磕头拜年，来到我家的小孩子，也都被这黄色的橘子迷住了，一有时间就来我家窥探一番。我便按照大哥说的，给小伙伴们介绍了橘子如何吃，越是介绍越是好奇。
正月初二，父亲带着哥哥姐姐去舅舅家拜年了，我因为年纪小，便留在了家里。可想而知，机会来了。在反复思考与煎熬中，我终于采取了行动。趁母亲在门外闲聊时，我将盘子里的一个橘子拿了出来，然后用小刀轻轻划开一个口子，观察橘子里面的景象，刚开始只能隐约看到一些白色网状的丝带，继续划开，一股清香立即扑鼻而来，好闻极了。最终，当一块块橘瓣全都呈现在我眼前时，我来不及思考，立马掰下一瓣塞进嘴里，一股冰凉立即袭来，不由地打了个冷战。我又掰了一瓣，这一次，我尝到了从未尝到的香甜味道，而这种香味至今从未被替代过。
那一天，我在忐忑与贪婪中，分好几次将那个橘子里的橘瓣全部吃了。吃的时候，我大脑快速运转想着解决办法，那就是找来一小撮棉花，将其塞入橘子皮，再用针线将橘子皮尽可能地缝好，归位在四个橘子的最上层。
此后，从那天夜里到初三晚上，我的心一直悬着，不知将会迎来怎样的后果。
初三晚上还是来了，吃过母亲做的浆水面后，就到了送别先人的时刻，我挑着一串鞭炮，跑在最前面，仿佛要逃离似的。
送别先人后，我没敢跟着家人回去，而是溜到了邻居家，目的是躲避责骂或者挨打。果然，二姐的呼唤声在邻居家大门外响起，吓得我死活不肯回去，二姐生拉硬拽，把我拽回了家。原以为被发现了，回家才知道是大家都在等我这个最淘气的小儿子回来一起分献品。
大哥张罗着要开始分了，我刚沉下的心又立即悬了起来，急忙钻到母亲的怀里。大哥从盘子里取出第一颗橘子，疑惑地说道：“咦，这颗橘子怎么这么轻？”此时，我的心已悬到嗓子眼了，不看都知道那是被我偷吃了的橘子，“完了完了，这下真的要完了。”我拼命将脑袋往母亲怀里塞，大气都不敢出，一场狂风暴雨马上就要来了，能为我遮风挡雨的只有母亲了。突然，我听到大哥扑哧一声笑骂了起来：“这绝对是老三干的事。”大家立马聚拢起来想要看个究竟，正当我恨不得钻到炕洞里时，屋子里却爆发出一阵大笑，我从母亲笑得颤抖的怀里探出脑袋，不安地环顾着四周，看我这副模样，他们更是笑得人仰马翻。母亲托起我红扑扑的脸，用她的脑袋抵了抵我的额头，半是宠爱半是教育地说：“我们三儿犯的错误，怎么叫人又好气又好笑呢。”这一夜，我们一家人以橘子为话题，说着甜蜜的话，品着香甜的橘，而这香味更是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坎里。
在艰难维持生计的童年岁月里，有两种味道我一直记忆犹新：一种是杏子的酸涩，它代表着年少的急不可待却又无可奈何，它是甘谷的小山村，是艰难岁月里风和月的味道；另一种则是橘子的甘甜，它象征着未来可期、光明可至的精彩世界，它是繁华的大城市，是汗水下的笑与泪的影像。三十多年来，我从小山村一步步走到大城市，看过了很多风景，也结识了许多友人，却还是不大习惯吃水果。倘若一定要吃，那还得是杏与橘，它们是打小就住进了我左心房和右心室，如同家人一样，曾伴我成长，且要陪我老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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