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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库全书》中的女娲称谓及形象考(上)

天水日报 新闻    时间:2022年06月10日    来源:天水日报



  □ 左莹 漆子扬

  女娲是传说中人类的始祖之一,是一位功绩显赫,对后世有着深远和广泛影响的伟大女性。在女娲身上凝聚并展现着中华民族的精神品格,其形象的产生与延续又包蕴着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本文以《四库全书》所收文献典籍为范围,以女娲称谓及形象为切入点进行了详细考辨。这些称谓或是来源于人们的尊称,或是由于语音的演变,有关这些称谓的记载,散见于古籍之中。女娲的形象则随着历史的发展不断变化,从体无定形到人首蛇身,从独立的女神到与伏羲结为夫妇,其形象的变化囊括了丰富的文化内涵。
古籍中女娲的不同称谓及事迹
  女娲、女希:
  《补史记·三皇本纪》:
  女娲氏亦风姓,蛇身人首,有神圣之德。代宓牺立,号曰“女希氏”。无革造,惟作笙簧,故《易》不载。不承五运,一曰女娲亦木德王,盖宓牺之后,已经数世。金木轮环,周而复始,特举女娲,以其功高而充三皇,故频木王也。当其末年也,诸侯有共工氏,任智刑,以强霸而不王。以水乘木,乃与祝融战,不胜而怒,乃头触不周山,崩,天柱折,地维缺。女娲乃炼五色石以补天,断鳌足以立四极,聚芦灰以止滔水,以济冀州。于是地平天成,不改旧物。
  这段文字完整记述了女娲炼石补天救世的故事,并提到女娲号“女希氏”。宓牺即伏羲,此时女娲和伏羲早已并提,且代宓牺而立,因其功高而充三皇。
  娲皇:
  《读礼通考》卷二十七:
  昭慈圣献孟皇后:已而六飞南渡,案跸武林元凶窥朝灾,自内作天下之势甚扵缀旒。我太母投袂而履祸机,立谈而销逆祲坐,使天地复正,三辰复眀。虽娲皇以炼石补天,不是过也。
  《读礼通考》,清徐乾学撰,乾学字原一,号健康,江南昆山(今属江苏昆山)人。顾炎武外甥,康熙进士,曾主持监修《明史州大清会典》《一统志》。官至刑部尚书。是编乃其家居读礼时所辑,归田后又加订定,积十余年,三易其稿而成。
  娲皇又见于《名义考》卷八:
  娲皇三事:《淮南子》女娲炼五色石补天,断鳌足立四极,聚芦灰止滔水。人多疑其荒唐不经,然此不过言娲皇参赞之功耳。江东俗谓正月二十日为天穿,以红缕系煎饼置屋上,亦谓之补天炼石即此意,断鳌足如禹锁巫支祈,聚芦灰如武王沉璧之类,不必疑也。
  《名义考》,明周祈撰,祈蕲州(今湖北蕲州)人,生平不详,大概生活在万历时期。在涉及“娲皇”的这两则材料中,第一则材料虽未直接描述娲皇事迹,但提及“炼石补天”者,乃娲皇也;《娲皇三事》则明确了娲皇即女娲,且做了补苍天、立四极、止滔水等事,从上述材料看,娲皇即是女娲无疑。根据《四库全书》中所有提及“娲皇”的材料,大多为赞颂女娲功绩、祭祀女娲等。所以“娲皇”应为后人对女娲功德的称颂,并以“皇”尊之。
  女羲、女皇、娲:
  《名疑》卷一:
  女皇氏庖娲,伏羲女弟也。一曰娲,一曰女羲,或作女希,或云女娲。云姓,或云风姓,卢仝以女娲为伏羲妃,妄。
  《名疑》,明陈士元撰,《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此书“上自三皇,下迄元代,博采史传及百家”,并评价其“较之各姓氏书颇为详备”。在这则材料中,女娲有了“女皇氏”的称号,明确了女羲、女皇、娲是女娲的别称,还提到了女娲的姓氏:一为云姓,一为风姓。女娲为伏羲女弟及伏羲妃之说。
  女蜗:
  《古微书》卷十二:
  女蜗氏命娥陵氏制都梁管,以一天下之音;命圣氏为班管,以合日月星辰,名曰:“充乐。”又令随作笙簧。
  又《别雅》卷二:
  “女蜗,女娲也。”
  又《礼记·明堂位》:
  “女娲之笙簧。”古本作蜗。
  上述三则材料分别提到了女蜗作笙簧。蜗即娲,“娲”“蜗”通用,女蜗即女娲。娥陵氏,相传为女娲掌乐之官,她受女娲之命用斑竹制成笔管。
  《古微书》,又名《删微》,纬书集汇,三十六卷,明孙瑴编。孙瑴,字子双,孙羽候子,生卒年不详。孙瑴的生平于诸典籍中记录很少:《沅湘耆旧集》谓其“著述尤富”,《楚风补》言其为“万历丁未(1607年)进士”,清光绪八年(1882年)重修《华容县志·文苑》则仅录其姓名字号,未见录其功名。
  纬书盛行于汉代,书中保留了大量古代历史或传说人物的记载,大多带有浓厚的神话色彩。汉代至隋,流行于世的是《七经纬》,而“七经纬皆佚于唐,存者独《易》。逮宋末而尽失其传”(《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故明代以后出现了一些辑纬学家,其中孙瑴之《古微书》为辑纬之始,是谶纬辑佚学史上第一部重要著作,它不仅为清代的谶纬辑佚和研究奠定了基础,而且第一次将久已湮没的谶纬文献大张旗鼓地搜集整理。
  皇娲、圣娲:
  《铁崖古乐府》卷三:
  皇娲补天谣:盘皇开天露天丑,夜半天星堕天狗。璇枢缺坏奔星斗,轮鸡环兔愁飞走。圣娲巧手炼奇石,飞亷鼓鞲虞渊赤。红丝穿饼补天穿,太虚一碧玻瓈色。辐旋毂转四极正,高盖九重悬水镜。三光不凋河不泄,天上神仙宅金阙。当时坤母亦在旁,下拾残灰补地裂。(毂转一本作毂奠)
  杨维桢的这首古乐府讲述了盘古开天辟地之时便有“天丑”,而女娲炼奇石以补天,后来“补天”成为民间的习俗。炼石补天,乃是女娲功绩之一,所以皇娲、圣娲毋庸置疑应为女娲别称。且上文考辨“娲皇”应为后人对女娲功德的称颂,并以“皇”尊之,“皇娲”“圣娲”也是后人对女娲的尊称。
  从古籍资料的记载来看,女娲、娲皇、女希、女羲、女皇、女蜗、娲、皇娲、圣娲皆为女娲的别称。
  值得一提的是,在《四库全书》涉及女娲的资料中,有的认为女娲乃治水功臣大禹之妻、启的母亲。如《史记索隐·夏本纪》引《世本》曰:“涂山氏名女娲。”
  《名疑》卷一:
  禹娶涂山氏之女,名趫,一曰攸女,是为启母。趫,一作娇,一作乔,趫、娇、乔,娲字讹。涂,古文《尚书》作嵞,正韵作峹。
  《名疑》卷四:
  “伏羲妹女娲。禹娶涂山氏亦名女娲。”
  这些材料或是直接将女娲与禹之妻涂山氏混为一谈,或是认为二人只是同名。如王孝廉认为禹的妻子就是女娲:“禹的妻子涂山之女,谓之女娇,女娇或被写作女乔(《大戴礼·帝系》)、或作女趫(《汉书·古今人表》)。由《国语·晋语》所载‘黄帝之母家有蟜氏’,有蟜氏在《史记·三皇本纪》中被写作‘有娲氏’,可以知道蟜、娲是相通的字,因此女娇、女趫、女乔也就是女娲。《世本》说:‘涂山氏号女娲。’更可知禹的妻子是女娲无疑。”
  不过,王孝廉先生仅仅是根据个别材料的记载和古文的通假来证明涂山氏即女娲,很难令人信服,而且绝大部分文献的记载都没有将这二人结合到一起。实际上,涂山氏和女娲应是古代神话传说中两个互不相关的女性:一个是化生万物、补天造人的三皇之一,一个是禹之妻、启之母。《楚辞·天问》不但提到了女娲,也提到了“涂山女”:“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方。焉得彼涂山女,而通之于台桑?”《天问》明确区别了二人的身份,女娲是人类之始祖,涂山女和禹婚之于台桑,是禹的妻子。《吕氏春秋·音初》:“禹行功,见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涂山氏之女乃令其妾待禹于涂山之阳。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实始作南音。”
  这些记载都和女娲的年代、事迹完全不同。之所以二者会结合在一起,闻一多认为,“禹与伏羲同姓。禹娶涂山氏,《史记·夏本纪》索隐引《世本》曰:‘涂山氏名女娲。’《淮南子·览冥篇》有女娲‘积芦灰以止淫水’之语,而《墉城集仙录》述涂山氏助禹治水之事甚详”。女娲和涂山氏都对治理洪水作出了贡献。他还推测,“禹与伏羲,涂山氏与女娲的结合,或许因为两方都出于龙图腾吧!”但究竟是何时、什么原因使得二者相结合,只能加以推测,无从考证。
女娲称谓的由来
  女娲之所以有如此多的名号,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中国古代语音无定字,文字更无定形,往往一个神人之名,因音而演化为若干名称。
  女娲之名,本为单独一个“娲”字,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娲,古之神圣女。”通过《说文》,我们可以看出,娲不仅是女娲的简称,更是女娲最早的名字,最原始的称呼,女是后来所加,用以标明性别,大概出现于父系氏族社会形成以后。罗泌《路史·后纪》注云:“与包,同庖,名娲。”可见女娲又作娲、庖娲。再看娲字的读音,据颜师古《汉书·古今人表》注:“娲,音古蛙反,又音瓜。”又《广韵》:“娲,作古华切。”又《集韵》:“娲,作姑华切,音瓜。”可见娲,古代是读“瓜”音的,“瓜”,与上文提到的“Ku-eh”音极为相似,故娲字有可能是音译而来。
  清人钱大昕已指出中国古无轻唇音,故伏羲中的“伏”与“Bu-i”的“Bu”音本是相通的,伏羲,又作包牺,而“包”当为“伏”字古音的音转。据克拉克氏考,“Bu-i”的“Bu”是“祖先”之义,“i”是“一”或“第一”之义,这与芮逸夫先生所考的伏羲即为“始祖”之义吻合。
  芮逸夫在《苗族的洪水故事与伏羲女娲的传说》一文中,通过对苗族流传的三个不同洪水神话传说的对比,解释了伏羲、女娲之名的由来,他认为,伏羲、女娲的传说并非汉族所旧有,而伏、女之名也是由苗族洪水传说中的兄、妹之名音译而来,结合伏羲的发音及苗族的语法,伏羲还有“始祖”之义。
  在这些苗族洪水故事中,《黑苗洪水歌》说及兄妹二人的兄名叫“Zie”或“A-Zie”,而《雅雀苗故事》说及兄名“Bu-i”,苗人用汉语讲述时则称“Fu-shi”(伏羲),妹名“Ku-eh”。苗族人用汉语讲述《傩公傩母歌》时称兄名为“伏羲”,而这与《鸦雀苗故事》中说的兄名“Bu-i”相符合。
  芮逸夫先生的考证不无道理,但仅仅以发音的相似来勾连苗族洪水中的兄妹神话和伏羲、女娲传说,似乎缺乏更有力的证据,关于这一点,古野典之也在其论文中说:“我们使用建立在这一语言材料之上的观点时不能不考虑:所谓的‘古音一致’的例子,芮氏是从贵州省的黑苗和雅雀苗的语言中获得的。”
  台湾学者王孝廉也指出:“即使Bu-i的语音在中古音上近于‘伏羲’二音,我们也无法就肯定地说Bu-i即等于汉籍的‘伏羲’,因为西南诸民族洪水神话各有各的语言,他们并不是使用汉语,用汉语的中古音去推论或比附另一种完全不相同的语言,而得出语音相近即使是同义的结论也是很不当的。”当然,仅仅通过发音来断定洪水故事中的人物便是伏、女不够有说服力,他因此推出伏羲、女娲传说的起源地应在南方一说也被许多现代学者所质疑。但古野典之和王孝廉只因语言不同便否定芮氏的推论也欠妥。
  现代学者杨利慧试图通过实地考察的方式来推翻芮逸夫的观点,她多方考察,将各地的女娲传说加以汇总,最终得出女娲神话的起源地应是在北方的结论,但对于伏羲、女娲之名乃是音译这一论点,她并未作过多的探讨。所以,芮逸夫对女娲和伏羲的研究虽然是有疏漏之处的,但他对二人称谓来源的推测,虽有否认之声,却并无有力证据能够割裂苗族洪水神话传说及伏羲、女娲神话传说之间的联系,故本文保留芮逸夫先生对于伏、女称谓乃是由苗族洪水传说中的兄妹名称音译而来的说法。
  闻一多在《伏羲考》里也肯定了芮逸夫的观点,在此基础上,他结合洪水传说和文献考证,得出伏羲、女娲都是葫芦精的结论,匏瓠与匏瓜皆一语之转。包戯转为伏希,女娲转为女希,亦可见戯娲二音有可转之道。然则伏羲与女娲,名虽有二,义实只一。“二人本皆谓葫芦化身,所不同者,仅性别而已。称其阴性的曰‘女娲’,犹言‘女匏瓠’‘女伏羲’也。”
  综合上述观点,我们可以推知女娲、娲、女希、女羲等皆为女娲之名号,且是由洪水故事中的任务音译过来,由于音转的问题形成的不同称谓。娲皇、圣娲等,从字面上看,应是在主体部分“娲”的基础上,后人因其卓越的功绩而追加而成,并非另外一人。
  近代学者丁山将女娲和女蜗联系起来,但论述极为简单,只说蜗与娲相通。台湾学者王孝廉的考述较为详细:“女娲神名是由嬴字而来,而嬴姓族的嬴字,亦是女娲神的原始蜗牛神的娲字,女娲的‘娲’与蜗牛的‘蜗’字是同一字。《礼记·明堂位》载‘女娲之笙簧’,毛本娲作蜗。”“螺是嬴的别字。《集韵》:‘嬴、蚌属大者如牛,或作螺。’蜗牛一名陵螺,《古今注》:‘蜗牛。陵螺也,形如蝓,壳如小螺。’”“嬴、娲、陵螺皆是蜗牛,皇帝之妻的西陵氏之女嫘祖的原始,很可能即是陵螺,也即是蜗牛神,也即一日七十化的母神女娲。”虽然他的“女娲即是蜗牛神”的论点还缺乏进一步考证,但娲和蜗通用证明了女娲、女蜗是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