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微笑见过我们
天水日报
作者:张琪
新闻 时间:2025年09月13日 来源:天水日报
□ 张琪
一
麦积山脚下的客栈爬满牵牛花,紫蓝粉白缠绕着木篱笆。老板娘端来的浆水面酸得正好,酸里带着回甘。“明天起早点,”她擦着桌子说,抹布带着皂角香,“雨后的山最灵,雾气绕着石窟转,像佛在跟你说话。”
清晨,果然飘着细雨,石板路湿滑如镜。林深扶着我的胳膊上山,手掌宽厚带着薄茧。快到石窟入口时雨忽然停了,阳光从云缝漏下,照得岩壁石缝亮闪闪的。
我们看见好些人蹲在岩壁下选树枝,细的粗的,都往石缝里塞。林深捡了根带着新叶的柏枝,枝干直挺挺的,像根迷你金箍棒。“听说支了树枝,山就稳了,”林深踮脚往最高的那条缝里塞,鞋跟磕在石头上响,“就像我们,也得找个东西撑着。”我没接话,只看着他的影子和山的影子叠在一起,忽然觉得那根细枝真能撑起些什么。
石缝里的柏枝在风里轻晃,像在点头。林深拍照时,树枝斜撑在云雾山景里,他忽然说:“设成壁纸吧,省得忘了。”
我望着屏幕里的树枝忽然明白,有些事不用刻意记。山记得每根树枝的温度,我们也会记得此刻指尖相触的微热,记得柏叶清香里藏着的心跳。
二
“别怕。”他伸手拉住我,掌心温热。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落在角落小沙弥造像上——比图片里更动人,半人高的造像头微低,嘴角弯成恰到好处的弧度,不是大笑,是了然于心的浅笑,像看穿秘密又温柔藏起,眼里清澈如山涧泉。
“这就是‘东方微笑’。”林深的声音轻如耳语,阳光透在小沙弥脸上,那笑容仿佛活了,带点狡黠又带点慈悲,让人心里忽然发软。
“你说,”我声音微颤,“它在笑什么?”
“笑遇见吧。”林深转头看我,他的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笑那些明知会分开,却还要拼命靠近的人。”
洞窟凉气忽然变得黏稠。我望着他眼里的光,又看看小沙弥的笑,忽然懂了这场迟来的心动。有些感情就像这造像,要经时光凿刻才露真容;也像窟里的光,哪怕微弱,也能照亮藏了很久的心事。
山脚下柏树林在夕阳里泛着金红,晚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他掏出小本子撕下一页递给我,上面画着小沙弥的笑,旁边写着:“记取这抹笑,像记取初见时的你。”
三
从麦积山回来,我们试着像恋人那样相处。他在南京博物馆做文物修复,我在合肥当编辑,高铁要走三小时。每个周末,不是他带着红血丝挤早班车,就是我对着车窗雨痕数电线杆。
“今天修复了块北魏陶片,”视频里的他举着手机,屏幕上残片虽缺,却能看出精美的卷草纹,“像不像麦积山的风格?”
“像你画的小沙弥。”我笑着划屏幕,他忽然红了脸,像在麦积山指尖相触时,耳根都透着粉。
日子久了,高铁票根攒满抽屉角落,视频里的沉默越来越长。他说常加班对着碎片站了一整天,我说选题会总开到深夜,改不完的稿子像织不完的网。有次他来合肥,我们坐在天台看麦积山的照片,屏幕上柏枝还稳稳立在石缝,他忽然说:“也许……我们太急了。”
“急什么?”我摩挲着冰凉屏幕明知故问。
“急着把朋友变成别的。”他抠着手机壳裂纹,那壳子是在麦积山下买的,印着小沙弥的笑,边角已磨得发白,“就像那根树枝,本是顺手支进去的,偏要它撑住整座山。”
窗外的雨敲着玻璃,像那年麦积山柏枝在风里摇晃,淅淅沥沥带着说不出的怅惘。
四
今年秋天去天水开笔会,我又去了麦积山。
石窟里的小沙弥还在,玻璃罩落着薄尘。我用指腹擦了擦,那抹笑又清晰起来,温柔又了然,仿佛在说:有些离开,也是另一种圆满。忽然懂了林深的话——有些遇见就像这微笑,不必成为永恒约定,只需在记忆里留下温度,就够了。
下山时买了张柏木书签,刻着小沙弥的笑,眉眼弯弯带着千年慈悲。夹进书里那天,看到扉页处林深画的笑脸,字迹已有些模糊,被岁月晕开浅墨,却还能看清:“记取这抹笑,像记取初见时的你。”
我知道,那根柏枝或许会枯,或许已落,但山记得它撑过的瞬间,风记得它摇过的弧度。
石窟里的微光,柏叶的清香,高铁票根上模糊的日期,还有那抹记取了初见与心动的千年微笑。它们藏在时光的褶皱里,像麦积山石窟,静默,却永远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