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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 槐

天水晚报 新闻    时间:2022年09月02日    来源:天水晚报





□杨清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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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无树不润,树无城少韵。
  古槐壮秦州!对西北的这座城市,用润目赏心、风致悠然来描述,大约是不错的。
  城不大,却也不小。过去,老辈人说起州城很自豪,随口就念叨出几句民谣:“秦州城,九里三,当夜来了个吉师长……”说的是民国十九年(1930年),二马(马仲英、马廷贤)攻陷秦州,吉鸿昌星夜收复州城的事。九里三,州城不算小吧!当然,现在城区扩大了许多,但古树老街,风姿依旧倬然。在这么一座狭长的古城,一棵棵很见有年头的老树,如祖荫孙,似父呵子,老枝横披皆有态,嫩绿新条俱成姿,一片氤氲,一方风水,的确让人踏实而满怀憧憬。树以古槐为多,兼有老榆、粗柏,或杂魁梧,都是上百年、数百年、成千年的老街坊、老邻居,它们比城里人的辈分可高咧!
  城因树而古意盎然,树因人而风流儒雅。人们常常对城郊南郭寺的古柏景仰不已。的确,那棵树干坼裂,枝头犹有生机的老树,人称“春秋古柏”,杜甫当年见到它时,赋诗曰:“老树空庭得”。可见,不是一般的年岁了。如今,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生命依然顽强,着实令人感动,但它是一位成仙成佛的隐者,只能在寺院里让人膜拜。倒不如它的两位童子,噢!山门前的两株唐槐树——据说是秦琼、敬德拴过马的,如今也非少年郎了。而它们可能是思凡下山,便在城里繁衍了后代,一代一代的国槐啊,都有了成百上千的年岁,在街道,在巷陌里,化身无数,作了古城的居民。
  不是吗?古风巷,仁和里,周家巷道,尚义巷,合作路,中华东、西路,自由路,光听听这些名字,就觉得古风习习,韵味悠悠,再看看那宽绰的街、长长的巷,在古槐荫翳中有栖鸟穿梭,有光影斑驳,你的忧愁,被鸟儿衔走了,你的乐情,在密叶间漾开了,人和树,鸟和树,人鸟之间,似乎没有了芥蒂,热乎乎生景蕴情,也似乎忘了老槐的存在。
  在城里,有两条巷的古槐,我并没有把它当树看。一条是士言巷,出了任其昌和任承允父子进士,又相继为陇南书院的山长。尤其父亲任其昌,字士言,在陇南书院当山长近三十年,清代同治、光绪年间,陇南科甲之盛,实有功于这位老先生,人称“陇上文宗”。生前里巷,后人遂以他的字命名以作纪念。还有一条,是相隔不远的育生巷,清翰林张世英就出生在这里。张世英,字育生,在陕西富平、渭南、西安多地做过知县、知府,倡导办学近千所,在三秦大地口碑甚佳。民国初,在天水所办的亦渭学堂,就是他一生为官,给家乡留下的丰厚遗产。故而,这两条巷子里立地拔天的古槐,我无论怎么看,似乎都是任士言、张育生老先生的化身。
  在古城,从东关、大城到西关、伏羲城,都因这些挺立了数百年、上千年的身躯,撑起了这座城市的古今风骨、人文气格。它们比每一座建筑的寿命都长,它们比每一个老人的辈分都高,它们比每一处的植物都经得风雨多,它们比任何人都懂得四季轮回的道理,它们都有一种共同的品质——热爱这方水土,钟情这座城市,心系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人,每一只鸟儿。五月槐花香时,满城沁人心脾,人皆如生活在蜜罐里。每个人,似乎都成了这座城市的蜜蜂。
  天下许多事,不想不知道,一想滋味长。是老槐有德,还是人情有味,这是一个不好回答的话题。故此,不妨插一段“槐市”的掌故。
  据说,汉武帝在长安设立太学后,学生规模越来越大,约百年后的王莽时期,太学生该到成千累万了吧!王莽扩大太学的规模,进行分区管理,对周边环境治理,并且设立了读书人聚会、图书交易的市场。而这市场就布置在一片偌大的槐树林里,时人称为“槐市”。想想看,槐下读书、论道、交流、贸易,多么风雅和惬意。槐树,居然和学问结下了因缘。常言说,雨从龙,风从虎,我套一句,学问跟着夫子走。于是,我们还得把目光投到华山脚下的牛心峪。东汉时,大名鼎鼎的杨震(字伯起),在此设馆讲学,在学问和道德的引力下,杨震的学生达到了三千人,如果再加上后勤管理人员,过万是不成问题的。其学馆周匝也是遍植槐树,真是佳气浮云、耕云播雨的景象。因此槐市之故,后来遂有“槐市遗风”的赞誉。杨震讲了三十年的学,时人把他与孔子相提并论。朝野遍传“关西夫子杨伯起”,于是在朝廷的再三征召下,五十岁出仕,后官至位及三公之首的太尉,又留下“清白传家”的家训。真正的读书人,不仅有槐下之风,而且把这槐风带到了任上,带到了朝廷。当然,也带到了他身后两千年读书人的心中。而当这缕槐风落到了苏东坡心里的时候,生发出了槐德之念。而对他的一位王姓好友,听其讲述祖上“曾手植三槐于庭”的家国之事。感王氏之勋业,发出“王城之东,晋公所庐,郁郁三槐,惟德之符”的感慨,这是东坡的名文《三槐堂铭》中的心迹。
  吾家门口亦有槐。
  说的是一百来年前的某月某日,时值初夏,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门前的两棵大槐树花香袭人,馨香弥漫半条街。蓦见一对白鹤从天外盘桓而来,落在了槐树上,家人以为吉兆,闾里引为美谈。此故事真与不真且不去论,反正,杨家这年门楣生辉,杨润身高中了皇榜进士。
  杨润身,字雨亭,又字德馨,号槐山、罗汉山人,的确与门口的槐树身形关联。他通经史,擅诗文,精律例,曾参加过“公车上书”,是光绪戊戌科(1898年)的进士,签分刑部主事,诰授中宪大夫。他把平生最钟爱的诗文稿结集刊印,名《槐山诗文集》,可见他对老槐的深情。
  在中国人的居住地,庭院门头,大街小巷,一株成百上千年的老槐,似乎成了他们取象生意的精神依托。
由村到镇,由镇到城,槐树,俨然成了一种象征。所以,我觉得它不只是一棵树、一种植物,它是人生意义上值得品味的一缕历史文脉。
  我早年去北京,慕名到恭王府一游,进门第一印象,即是两株让人起敬仰望的国槐,这也是这座王府给我留下的特别印记。京城毕竟是京城,我们西北的城市,我不能拿了去比槐树的多少。但是,在我生活的这座城市,槐树之多之广,槐荫之郁之幽,槐风之久之馨,真是人和物感情俱化,天与水俯仰同心的造化。
  于是,我把这座城市叫“槐城”。而它的本名,人们叫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