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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之放

天水晚报 新闻    时间:2025年05月12日    来源:天水晚报
  □杨福成

  “放”这个字,轻轻一吐,便如一片羽毛,飘然离了唇齿,不知落向何方。人们日日言放,却未必解其真意。“放”字,实有万千气象,非独一意可尽,如放逐、放逸、放松、放诞……
  放逐一事,自古有之。昔屈子被放,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他却道:“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放逐者,表面观之,是权势驱逐异己,实则未必不是被放者内心的选择。
  放逸者,多是风流才子。晋人尚放达,阮籍驾车,“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返”。阮籍不循常规道路驾车,任由马匹随意行走,直至无路可通时便大哭返回。魏晋之际,司马氏篡权,名士常遭迫害,阮籍的痛哭,是对时代局限的悲愤,也是对个体自由无法实现的绝望。
  放松尤为现代人所渴求,于是瑜伽馆、按摩院、温泉度假村应运而生,人掷千金,以求一时之松。然真正的放松,未必需要这些。我认识一位老农,每日劳作之余,便坐在自家门槛上,望着远山,不言不语,只是呼吸。问他是否在放松,他却说:“放松?我本来就没紧过。”原来放松并非刻意求得的状态,而是回归本然。就像婴儿的拳头,初时紧握,渐渐松开,却不知何时放的。刻意求放松,反而愈不能松。
  放诞之行,自古有之。李白“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何等放诞!然细究之,其放诞中自有法度。今人效之,往往只得其狂,不得其真。真正的放诞,是内心自由的外显,而非刻意为之的反常。
  一位老者,八十高龄,每逢下雨,必脱鞋赤足在雨中漫步,仰面承雨,怡然自得。人以为怪,他却说:“天赐甘霖,不亲身感受,岂非辜负?”此等放诞,实乃天真未泯。
  放之种种,皆关乎自由。然自由非为所欲为之谓,而是从心所欲不逾矩。放逐者若心不放,虽处江湖之远,犹在樊笼之中;放逸者若无真性情,纵使形骸放浪,不过东施效颦;放松者若不解生命本然,虽百般求松,终是缘木求鱼;放诞者若无赤子之心,即使惊世骇俗,终究是沐猴而冠。
  放之最高境界,或是“放下”。放下执念,放下成见,放下得失之心。读过一则故事,一位高僧临终前召集弟子,将平生所藏经卷字画尽数散与众人。弟子问:“师父不留一物作纪念么?”高僧笑道:“我放得下,你们才拿得起。”此言深得放之三昧。
  放之妙处,在于似放非放之间。风筝有线,方能高飞;舟有缆,始可言放。全然无系,反失其放。人生在世,有所放,有所不放,方为智者。譬如放言,贵在真,不在多;放笔,贵在神,不在形;放怀,贵在适,不在纵。
  放之一道,看似向外,实则向内。放逐放的是执念,放逸放的是俗累,放松放的是紧张,放诞放的是虚伪。放来放去,无非是放自己一条生路。
  夜已深,我独坐窗前,看天上疏星。忽然想起少时在乡间,夏夜纳凉,见流萤明灭,童子们争相捕捉,装入纱囊。老书匠每见此景,便说:“捉来做甚?放了吧。”童子们不情愿地松开纱囊,看那点点萤火散入夜色,与天上星辰混成一片,分不清孰为萤,孰为星。而今思之,老书匠那一声“放了吧”,实含至理。
  人生在世,捉捉放放,得得失失。捉到尽头,终须一放;放到极处,反有所得。 (摘自《今晚报》)